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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德哥尔摩情人(11)+番外

作者:北不静 阅读记录

她合上眼睛,“三少。”

林积以前从来不用去想关霄的心思,因为关霄从小就粘人,就算她被烦得跟关倦弓告状,他也还是什么都跟她说。后来她被关霄这么扣了五年,渐渐学会看人脸色,关霄的逆鳞她多多少少摸得准,有一些字眼不能招惹,比如关倦弓,比如林碧初,再比如“阿霄”。

她的腰又开始痛,却觉得那股奇异的热度逐渐散去,清醒重新溜了回来,又疼又郁热,在冰凉的瓷砖地板上发抖。就像有些饭店卖的猴脑,明明眼睛还在转,头骨已经被敲开一个洞,滚油淋进,眼睁睁看着微笑的食客敲骨吸髓。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积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醒着,只觉得被劈开的剧痛一路蔓延上脊椎,整个人蓦地绷紧了,手指遽然失控,向着扳机压了下去。下一瞬,只觉得内里一空,握枪的手被死死握紧拎到头顶,剧痛缓慢散去,关霄拽住了她的长发,怒吼道:“你想死?!”

她没回答,关霄死死按着枪和她的手腕,只觉得胸中心跳近乎疾速,通红着眼睛又问了一次:“你就这么想死?!”

林积脸色惨白得吓人,全身几乎被冷汗浸透了,双眼有些涣散地注视着他,半晌摇摇晃晃地撑起身,见他不让,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关霄原本又要发作,垂眼见她睫毛上挂着碎碎的水珠,这才反应过来松手,林积立即拍开他,直跪着攥住马桶沿,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

那时林碧初已经熬空了血,显见得活不下去,林积亲手开枪送走了林碧初,但离得太近,被溅了一脸血浆。林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看见枪,回到金陵之后的一个多月里几乎每天都吐,因为那时锋山府里的丧事没办完,荷枪实弹的警卫秘书来去进出,但关霄从不让她锁门。好在后来家里前院的叔伯们搬出了锋山府,警卫们就不大去后院叨扰,关霄的配枪一般也不拿出来。林积从来是出了名的胆子大,但这次显然是真吓着了。

关霄黑着脸等她搜肠刮肚地吐完,拉她起来漱口,不耐烦地翻出医药箱来。林积一点力气都没有,任由他拿镊子把脸颊伤口里的碎沙夹出来,把抠碎的指甲剪掉,又往伤口上涂药水,涂完药水,又翻出药油来。林积颈上也青了一大块,他盯着那块淤血刻薄道:“跟我在一块就想死,急着嫁给姓徐的?”

他动作大,林积疼得直抽气,“嗯。”

关霄盯着她笑,“你怎么这么蠢?世界上只有我一个坏人不成?就那个姓徐的人精,他要是真把你当个人,刚才就不该把你撇下,你回了府里要怎么‘自己来’,你当他不知道?”

林积不怎么在意,盯着抠破的指尖,声音很低弱,嗓音喑哑,“他知道又怎样,不就是座贞洁牌坊。我现在明白了,牌坊这样东西,只是听着不好听,其实是扇结实的好门。门一关,尸山血海都清净,谁还管什么喜欢不喜欢。”

关霄拽着她脖子上一根细细的银链子,“那倒好,但是还找我做什么?琢磨男人这种事你小姨不行,你就该学学你妈,贵在专心致志,不然识货的一看就知道你三心二意。姐姐,我看你不如换一个人,你做的那些生意是什么门道,曹伯全都知道,姓徐的多半也看不上,不然为什么出了这种事,姓徐的管都没管?可你才见了这个姓徐的一面就魂都丢了,可见齐大非偶。”

林积也没管指头上全是破口,把那链子握紧拿了回去,眯着眼笑道:“三少长大了,连齐大非偶都知道。”

她笑起来脸颊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一露出来就压得眉眼弯弯,越发显得温柔天真,所幸不常笑给人看,“你当年跟姐姐私奔的时候怎么就不懂这个呢?要是没有那一出,没准你爸爸也不会死。现在好了,姐姐左右横竖不管在家出家都是卖身卖命,总要卖个出得起价的。”

关霄只是若有所思地揉着她的颈侧,半晌才很认真地挑了挑漆黑的俊秀眉端,“那倒也是,生意人。姐姐,你好好卖,擦亮眼睛,别再跟上次一样看错了人,再惹上一个我这样的,又是十几年搭进去。我一点都不发愁,反倒是姐姐,五年前还耗得起,再来五年,就只好一辈子烂在泥里了。”

林积这次死死咬着嘴唇没说话,因为关霄手劲大,按得本就高高肿起的脚踝几乎充血,一边按一边很无所谓地问了一句:“你真的以为能走得掉?”

锋山府看似空荡荡的没人,其实毕竟是已故锋山府公的宅邸,地位十分重要,前院后院都有警卫,何况人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偌大金陵没有几个人敢惹三少。

林积只是随意点了点头,关霄知道她要是这种表情,差不多就意味着压根没在听。他索性塞了片止痛药给她,林积接过药握在手中,却没有吃,只合上眼睛。

关霄似乎一直都没有走,因为那种冷腥的火.药气味始终没有散。林积在朦胧间转过了几个念头,最终只是不想再让他看,腰疼得无力翻身,便把头埋进鸭绒枕里。

柔软的床垫一沉,一只暖烫的手合在了她的后腰上。他的气息拂在发顶,林积莫名地并不怕,反而还有一丝心安,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来自}穆旦《隐现》:

我们站在这个荒凉的世界上

我们是廿世纪的众生骚动在它的黑暗里

我们有机器和制度却没有文明

我们有复杂的感情却无处归依

我们有很多的声音而没有真理

我们来自一个良心却各自藏起

☆、古刀

国民政府用西历,只在元旦放假三四天,旧历春节并不放假,不管是年初一还是除夕,政府各个机构都要正常上班。但也不知道是大脑里哪块东西作祟,过完除夕再走进办公大楼,总感觉百废待兴。

关霄是行动处处长,大办公室就在部长办公室对面,但他虽然听楼上那群老头子的话,却总是偏爱往乱糟糟的行动处办公室跑,大概因为这办公室里不少人都是关倦弓做教育长时的军校生,虽然大多数人都比他大,但好歹没有一身尸臭气。他好几年前就往行动处办公室里塞了张桌子,往上丢两副扑克牌、一套咖啡杯和半盒烟,就算是他的据点。

年初二一大早,关霄干脆不回楼上,直接往行动处去。门口正站着行政院的颜泗郁和总务厅的高仑,他抬了抬下巴,“颜厅长,高处长,有事吩咐卑职?”

颜泗郁“呵”的一声,一掸他的肩膀,“三少,你跟我打什么官腔。上次黑左轮的事,白秘书跟我汇报过了,虽然眼下在清党,但该查还得查。”

清党是近几个月掀起的风,不过是因为政府里的外党人在撺掇着要把插手东北事务的日本人踢出东北去,正触了上头的霉头,于是第一重要的事就是把不好听的声音压下去。孔融让梨是盛世之音,乱世中多的是釜底抽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