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的眼中闪过恐惧,迷茫,愧疚等等复杂的情绪。人之常情。
法海收好木鱼,道:“整整三日,还不够你去想通?”
“想通?”
老和尚站起身,依旧身姿挺拔,如松似柏,白雪般的僧袍不染一尘,她走到门前,打开门,望着山门的方向,道:“白素贞在山门外等你。”
天气炎热,蝉声躁动,法海的声音清淡却已不复多年前的清冽如泉水,其中已带了些许沙哑。
“妖与人不该相交。却非妖害人,而是人误了妖。你不过数十年光阴,数十年后尘土一杯,届时她当如何?你畏惧与她,可她待你如何?”
这个老和尚已经许久没有一次性说这许多话了,“你且不必答,随贫僧走一遭吧。”
许仙点点头,跟着法海来到一座塔前。
榆木书生呆呆的看着老和尚拿起塔门后靠着的扫把,一阶一阶顺着楼梯清扫这,目光平静而又专注,好像目无一尘,又似乎深深凝望。
两层后,许仙忍不住问,“禅师,您这是何深意?我实在悟不出。”
法海将扫帚交到许仙手中只交代了五字:“扫尘,一相逢。”
许仙拿着扫帚不知该怎么办,法海已举步下楼,留下一句,“你可在此,知道你想明白或不愿再想之时便自行离去吧。”
许仙看了看扫帚,又望了望消失在转角的雪白僧袍。呆愣了片刻后,血着法海的模样,低头认真的扫地。
其实塔里十分干净,看得出是经常打扫的,但法海一阶不落,一丝不苟。许仙也学着将心沉入小小的一件事中,她默念这禅机,“扫尘,忆相逢……一相逢?”
一阶一阶一层一层,许仙徐徐向上。塔内窗明几净,视野很好,扫完一阶不经意的抬头,便能来天高地阔,光景明媚。
许仙的心渐渐宁静,唇边不由勾起一抹温柔怀念的弧度。
初见她时,是个雨天。她站在船头,他站在岸边。
西湖初见,还伞相逢,红烛佳人,千里重逢……
他们一路,当真是不容易。素贞……素贞……她一直很好……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会比她更好的女子。
醍醐灌顶。
许仙一把扔下扫帚,提摆就跑,边跑边笑,“我明白了!禅师,我明白了……”
可惜,外头已是水浪滔天,水漫金山。
还好,法海院中的桃花不曾被波及。
……
时隔一年,依旧是在这金山寺,依旧是免签这个失魂落魄的书生。
“你要出家?”
“是。”
“为何?”
“我愿,一生礼佛扫塔。”
法海似乎已看透他的一切想法,道了一声佛号,“既无心皈依,又,何必强求。带发修行,扫,塔前尘。”
这世上,最可怜一句来不及。
许仙是恨着法海的。可他又太清楚,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因为他们自己。他胆小怯懦,心存偏见所以害的素贞水漫金山。素贞不信法海,又一心以为他被法海所制,所以救他心切。为此犯下大错,害了他人性命。而法海在其中,不过帮了他一把,挡了素贞一把。
法海这个和尚实在是九天之上的人,一双眼睛平静到淡漠,好像什么都装不进他的眼睛什么,什么人都放不进心里。他明明是个人,却想神一样处事,因天机而放素贞一命,也因重人性命定要素贞偿还赎罪。他秉公办理的模样让人觉得便是他最重要的人犯了错他也一定不会留情面。这样的人,又实在让人没有理由去怨恨。
不过,法海禅师哪里来的“最重要”,天下众人在他眼中怕都是一样的,全无分别。
许仙在金山寺已有半年,代发修行。除早晚课外,他几乎都留在雷峰塔外,扫塔,又或者照顾四周花草。今日受一位师兄的托付,来给法海禅师送修好的穗子。
甫一进院,只见青竹幽幽,石桌冷寂,而数十株桃树突兀的出现在这一片清幽冷然之地。
“桃花?”许仙惊讶。
半蹲在树下的人回过头,神色淡漠依旧。
许仙连忙闭上了最,他想按以往经验,这位高僧定不会理会于他的,将东西放下便离开吧。
却不想法海问他:“桃花,很奇怪?”
许仙一愣,道:“不,不是。只是没想到禅师的院内会种,觉得禅师这样清净的人不会喜欢这样的花。到底桃花鱼禅师,不太般配。”说完话许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比平日都轻了不少,怕是因为法海此时说话很轻,他便也被带了过去,跟怕吵到了什么人一样。
不般配?法海蹙了蹙眉,不答话。他转身继续细细的将一片片桃花收拾起来,想起从前有条蛇说,桃花与他,很合适。
许仙见他模样,忍不住问了一句:“禅师,钟爱此花?”
问完后许仙才觉自己似乎唐突,连忙要改口,却听法海道:“有人喜欢。他要吃桃,便种了。”
法海站起身,将小小的香囊拢进袖中。他略微抬头看着桃花颜色,昨夜放下过雨,打落了不少花瓣。那蛇妖总喜欢往树上爬,春日里一身桃花色的衣衫。
许仙不敢再唐突,只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心里纳闷,今日是怎么了,竟问了这许多没意思的话。许仙望了站在树下的白袍僧人一眼。想,或许是此时的法海禅师与平日是格外的不同,有些像……有些像……是了,他看桃花的眼神与扫塔是很像。那种似淡漠扫过有死专注凝望。
素馅一想到,就赶紧打住,正是还没说的,早送完,早些回去。他,该扫地了。
“对了,禅师,这是你前两日要修的东西,已经修好了,给你送来。”
法海眼睫一颤,手指了指石桌,“放下便走吧。日后,东西放院外即可。”
许仙一愣,应了一声,放下东西后行了一礼便离开了。奇怪的是,木盘放到石桌上竟一丝响声都没有。
法海的房间原来是没有墙的,只是三十年前为安静在几间房间四周围上了墙。
法海转身入门,他走到床头的柜子边,上头唯有约一尺长的锦盒与一小袋佛光暗淡的桃花。法海将昨日的取下,在放上今日新收的。花囊在靠近锦盒时金光一闪,而后归于平静。
他望了锦盒一会儿,伸出手似是想摸一摸那已经十分陈旧的盒子,可之间还未碰触到盒盖有被他自己像针扎了似的收回来。
他有凝视了锦盒许久,才如同自言自语道:“今年的桃花快谢尽了。要结桃了。”
话音落后,房间又归于寂静。无人答。
他的目光停留在锦盒上,自日中至夕阳斜,太阳的余晖中,他喃喃道:“我……不扰你。”
章十一:何谓喜欢
许仙,等了白素贞十六年。
法海,也同样等了十六年。有或者说他等明日,等了他的半生。
法海知道,明日,白素贞的机缘至,同样他的机会也等到了。
他走到塔门前,与守塔神将要片刻方便同白素贞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