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枪项目的体能训练比较随缘,除了每周时间表上排好的定额耐力、平衡和小器械力量训练之外,日常锻炼完全靠队员自觉,慢跑也行,直接去康复训练中心划水都没问题。冬训的二队小队员跟国家一队训练时间和场地都是岔开的,这会儿力量房里只有他们两个。
顾一铭想起谢青云机械般平稳的心率,抱着请教的心态问了一句,谢青云挺无奈地耸耸肩:“我老婆特别喜欢恐怖片,这电影看过好几遍了,听背景音就知道尖叫在哪儿,没吓着,也没锻炼到。”
谢青云提起他老婆的时候,一脸无可奈何,但眼睛里都是温柔的笑意。顾一铭想起朋友圈里谢青云与家人的合照,猜测他们感情一定很融洽。以往的他会觉得这是件好事,仅此而已,但如今,在这常规的“祝福”之上,他还生出了些许的“好奇”。
顾一铭性格内向又木讷,除了教练和室友,跟谁都不亲近,很难贸然开口去谈论这样的私人话题。他试着去代入别的身份,看看社交能力正常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开口。他第一个想起来的是方晓——当然,他一直想着方晓。
然后他想到了。方晓说过的。没关系。
顾一铭已经跟胡雪月有过一次寻常的沟通。谢青云是他们所有人的大师兄,总不会比胡雪月更难交流。就算是,也没关系。尴尬的沉默只有片刻,它什么都不能决定。
拿直尺来比划,越界的判断未免下得太过轻易。人与人之间,并不是一根绷直的、随时会断掉的丝线。顾一铭从不回头,所以没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有退路。不只是退路,现在他甚至还拥有会对他好、不仅仅源于期待,而是源于喜欢的人。
顾一铭斟酌了一下措辞,问:“谢师兄,能讲讲当时恋爱的经历吗?”
“嗯?”谢青云敏锐地眯起眼,“铭儿,你恋爱了?”
“还没有……”顾一铭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实话会听起来这么虚。
“噢,‘还’没有。”谢青云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见顾一铭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才善解人意地放过了这个话题,“我的经验不值得学习。我俩高中同学,她家里开小卖部的,每天给我送汽水儿。我暗恋了她三年,打算等她高考完了表白的,结果被她抢先了。”
顾一铭琢磨了一会儿:“……是说告白之前她已经喜欢你了?”
“那当然,”谢青云动了动眉毛,表情很得意,“不喜欢我怎么天天给我送汽水儿?我跟你说,告白这个事儿吧,没有感情基础是成不了的——你看那些当街求婚的,都尬成什么样了。你得先在日常生活中瓦解敌人的堡垒,趁虚而入,才能在决战时一举歼灭。双方都郎情妾意,表白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正是方晓所做的。利用粉丝的身份让顾一铭放松警惕,非常心机了。善良温柔又包容的真爱粉什么的,不存在的,都是装的,就是为了泡他而已。顾一铭冷静地想。
顾一铭觉得方晓这个人真是狡猾透顶。他也看过朋友圈婚恋类文章,知道方晓追他算是“性别劣势”,还有“年龄硬伤”,是“逆风局”。方晓肯定是因为这个才苦心孤诣在他身边潜伏了一个月多,试图瓦解他的戒备。
必须承认,方晓做得非常好。顾一铭想到他喜欢自己,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不反感,震惊有一丢丢,但无足轻重。他其实开心得不得了。
顾一铭想,方晓根本用不着这些。他那么好看又那么温柔,就是什么都不做,顾一铭也会轻易地喜欢上他;就是什么都做了,顾一铭也会毫不犹豫地原谅他,然后再轻易地喜欢上他。
顾一铭在心里有了决断。
第16章 索尼大法好
方晓回来的那天是个周六,北京还在下雪。这座夏涝冬旱的城市以一种冰冷的热情迎接了裹着一路风沙的车队。
唐绍住在望京附近,方晓把他连同他那三十多斤的纪念品卸在唐绍家楼下,转身直接开去了自己家附近的洗车店。就算雪仍在下,车洗完还得被那脏兮兮的雾霾雪糟践,方晓也忍不下去自家坐骑那看不清本色的车身了。他步行回家,洗了个澡,还在考虑是先休息一天还是直接来个大扫除把这一个多月雾霾的尘灰打扫干净的时候,忽然接到了顾一铭的电话。
方晓把顾一铭看得很重,知道他心思敏感,待他的态度也向来温柔妥帖,未语先带三分笑:“训练这么早结束了?”
“不,只有我,”顾一铭在电话那头说,“下午没去训练。”
方晓“哎”了一声,估计是顾一铭状态不好,赶紧把手机夹在肩膀上,腾出手来翻Kindle上刚推送的《青少年健康成长指导手册》。他攒了一大堆情绪指导,在去西藏的路上读完了这本,学以致用,印象深刻。方晓还在逐条查找怎么安慰考试失利的敏感型青少年,那边顾一铭却径自道:“我请假了,去你家找你,可以吗?”
方晓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顾一铭说。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儿犹豫。方晓又等了一会儿,听到他说:“想你了。”
方晓一怔,顾一铭却好像害羞似的,很快挂掉了电话。
顾一铭只半个小时就找上了门。雪还在下,顾一铭的外套上都是积雪,脱下之后里面穿的竟然是一套带口袋的薄款运动服,恐怕他打完电话连训练服都没有换,直接套上羽绒外套就出发,一秒钟都没耽搁。
方晓给他倒了杯热水,见顾一铭冻得嘴唇都发白,赶紧从行李里翻出在盐湖买的暖手宝递过去,又问道:“吃饭了吗?我去煮点粥?”
顾一铭没说话,方晓当他默认了,起身想去厨房,却被顾一铭一把握住了手腕。他的手指冰冷,碰到方晓皮肤时还下意思地松了一下才再度握紧,显出些微的羞怯。他的视线一直游移着,没有看着方晓,声音却平稳而坚定:“你别走。我有话说。”
顾一铭向来给人无处着力的感觉,就算最迷茫的时候,宁肯逃避,也不肯着相,像此刻毫不遮掩显露出心事重重的样子,方晓是不曾见过的。他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这事儿恐怕比他预料的更加严重。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明明顾一铭之前的选拔赛挺顺利的。
顾一铭还拽着他的手腕,方晓顺势坐在了顾一铭面前的茶几上。他整理好表情,摆出了自己久病成医自行研究出的最适合倾听的姿态。顾一铭却根本没有看他。
顾一铭说:“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考虑过了。”
方晓眨了眨眼,内心一片茫然。
顾一铭说:“我答应你。”
说这话时,握住方晓手腕的手指明显收紧了。方晓不好挣扎,内心却更加茫然。
方晓耐心道:“小顾,你看着我。能说说前情吗?”
顾一铭一直望着他身后的沙发背,听到这句话,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了视线:“不行。看着你,我心跳太快,脑子不清醒,怕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