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书娘见了那屏风也有些愧疚,这残缺的物品竟然也被秋华送到郑老爷府上,真是有些对不住买绣品的客商,于是飞针走线,花了三五日功夫方将那万里江山图补完。郑青云拿了图很是满意,托阮大牛送了些滋补身子的名贵药材进来,说是感谢季夫人的妙针生花,还求她身子大好以后画一张寒梅图。
见着礼物一件件的送了进来,季书娘有些惶恐,她深知这郑青云该是有所图才会如此殷勤,可心里又非常没底,毕竟自己是个和离妇人,那郑老爷或者只是本性轻浮,见她和离了这才跑来招惹她。
犹豫了许久,最终托了梅枝(为了避秋华的名讳,秋云出珍珑坊以后改了名字)去了趟容府,找了容大奶奶来珍珑坊这边说了这事。见季书娘一脸苍白,嘴唇都在打颤,容大奶奶握着她的手安慰道:“这位郑老爷可和三弟不同,不是那浮浪子弟,书娘你便放心罢!他家夫人去年亡故了,听说前些日子他把自己两个姨娘都打发了,我想着该是诚心对你的,只怕过了不久他便会打发媒婆过来提亲了呢!”
季书娘听得面上一热,一双枯枝般的手笼在白色狐狸毛手笼里不住的在发抖,容大奶奶肯定不会哄她,这郑青云老爷看起来颇为真心,可自己究竟有哪一点让他看上了眼?又喜又忧,季书娘翻来覆去一晚未曾成眠,松砚在外间听着里边床板儿微微的响,披了件小袄起来问了几次:“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做了个噩梦,有些睡不着,我没事,你去歇着罢。”季书娘听着外边松砚声音关切,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只觉手心汗涔涔的一把,有些羞怯,将被子拉在颈下,左思右想,最终沉沉睡去。
第二日起来便觉自己有些头重脚轻,请了钟大夫来开了药,捂着被子发了身汗,这才精神好了些。睁开眼睛见窗外梅花开得正好,映着日影,就像揉碎了万点浮金洒在花瓣上一般,心里不免有些触动,吩咐梅枝与松砚研墨,临窗画了一幅寒梅图,并且题诗一首,托阮大牛给郑青云送了过去。
展开画卷一看,郑青云喜不自胜,那寒梅画得枝干遒劲,虽然显得有些瘦弱,可却有傲对风霜的品格,白色的花瓣衬在墨色的枝干上,朵朵盈白饱满,与漫天飞雪相映成趣,最下边的那首诗也相当精致新奇,郑青云反复吟诵了几遍,脸上露出了笑容来:“这位季夫人真是兰质蕙心,这诗里边隐隐含着她的心意呢。”
拿着寒梅图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心里头十分高兴,郑青云赶紧派人去请了吴媒婆过来,让她替自己去珍珑坊提亲。吴媒婆虽然惊讶,可毕竟若是亲事说成,那她可足足的能赚上一笔钱,所以第二日还是提着活雁和纳采礼来了珍珑坊这边提亲。
见吴媒婆过来,季书娘心里有些发慌,按道理媒婆该是找女方父母亲,送上礼物,再问女方父母对这亲事的态度。可季书娘父母双亡,所以吴媒婆索性便单刀直入的将问题摆到了季书娘面前:“季夫人,今日可听到喜鹊叫否?”
季书娘羞答答的低下头,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坐在那里只是不说话。旁边李妈妈见了她那模样,心里欢喜,咧嘴笑道:“今日一大早起来便听着窗外有喜鹊叫呢,原来是落在吴媒婆上门的这事上边!只是不知吴媒婆是替谁来提亲的?”
见了这主仆俩的反应,吴媒婆的心宽了不少,笑嘻嘻的说道:“我今日说的可是天底下最合适的一桩亲事了!天造地设,再合适也没有了!咱们江陵城里兴丰粮肆的郑老爷去年丧偶,一直想要访个贤良淑德的夫人,听说珍珑坊的季夫人温柔敦厚,实为良配,于是便托我来上门求娶,不知夫人答不答应?”
季书娘心里不住的在颤抖,手脚只是发软,星眸如醉,两颊酡红,只是不敢抬头看吴媒婆。本想推托一下,可李妈妈的手不住在她肩膀上暗暗掐着,自己也口不虽心,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便换了内容:“我答应便是。”
听到季书娘应允,吴媒婆喜得眉开眼笑,知道一笔银子又妥妥的进了腰包,站起来作揖打躬,连声恭喜:“郑老爷很是诚心,要三媒六证的迎娶季夫人,夫人便在府上安心待嫁罢。”
开心了一日,今儿一早起来就听外边有吵闹声,季书娘担心有顾客找上门来吵闹,扶了梅枝便走到了铺子后门,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几句,脸色发白,身子都有些站不稳。梅枝见着情况不好,拉了季书娘的手便往里边走:“夫人,赶紧回去歇着罢,姑娘和郑老爷都在外边呢,有他们在那里,容家三爷还能搅出什么名堂来不成?”
季书娘点了点头,眼睛里含着泪水,抬腿想迈步走开,可一双腿却是软软的不得力,方才听到容三爷说她在床上就如死人一般,只觉得大受羞辱,恨不得此时真正变成死人,便再也不会听到这种污言秽语。
胳膊被梅枝搀着,全身僵硬得如一段木头,呆呆的立在那里,胸口闷得发慌,咳嗽了两声,一滴殷红的血珠落了下来,白色的地面开出了一朵红色的花。
“夫人,夫人!”耳畔传来梅枝焦急的呼喊声,季书娘茫然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双腿软绵绵的,似乎踩在棉花堆子里边一般,不受控制般慢慢的跌坐了下去。心里似乎太累,一双眼睛闭上便不愿再睁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如在黑暗里跋涉了很长时间一般,季书娘听到身边有人小声说话,那声音听着都很焦急,季书娘有些愧疚,闭着眼睛又能逃避多久?究竟总还是要面对这难堪的一切,睁开眼便见着秋华焦急的脸孔,季书娘忽然难受起来,自己真是太没有用了,居然还要女儿来担心自己。望着秋华微微一笑,季书娘握紧了她的手几分:“秋华,娘没事。”
“母亲,只要你自己过得舒坦,何必在意旁人的风言风语?若是母亲连他那种混账话都不能忍,说不定到郑家还会听着难听的话呢。母亲,人生在世,都是为自己活,只要郑伯伯对你好,你便不必如此介怀。”秋华握住了季书娘的手,只觉得冰凉一片,于是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秋华不在乎母亲再嫁旁人,惟愿母亲此生喜乐安康。”
季书娘低头想了又想,愁肠百转,抬头见着秋华那双真诚的眸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女儿说的话确实不假,自己也该拿出些勇气来为今后着想才是。她极其缓慢的点了点头,对着李妈妈道:“你去将那郑老爷请进来。”
郑青云听说季书娘请他进去,心中又惊又喜,多少次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那扇后门却不敢推门进去,今日终于有了登门拜访的机会。跟着沈妈妈走到一扇垂花门面前,郑青云知道里边就是后院,正在季书娘的内室,望了望里边的园子,一颗心忽然跳得厉害,便如十多年前刚刚听说自己已经议亲的时候那般,心上心下的只是着不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