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样的对话显得有些令人疲倦。
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车子缓缓上了高架,沿着出城的方向开去,姜危桥有着明确的目的地。
“你怎么知道找到李心思的?”唐彦忍不住问他。
“我没有找他。”姜危桥笑了笑,“他从迷踪走的时候,我就知道。其实这很简单,你父母离开后,迷踪的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孟沉和李心思、黄理全这三个人的选择直接会决定迷踪的未来。随着黄理全做了很多违背道义的事,李心思的离开,基本已成定局。”
他那会儿还年轻,有很多事情没有准备完善。
但是李心思离开的时候,他还是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我邀请过李大师来韶华工作,也开出过诱人的价码和职位,在某些国际星级酒店担任主厨,他根本不在意。哪怕只能混到在郊区住危房,他也懒得再出山。”
他开着车子绕城走了大概三十分钟,已经进入了门头沟丘陵地区。
就在山的那一边就是世界级大都市。
可是在山路的这头,到处是低矮的平房农户。
狭窄的村中小路甚至没有铺上水泥。
宽大的MVP经过得相当小心翼翼,稍不留心就要跑下田埂去。远处的山上长出了绿色灌木,没精打采的,透露出黄土地。
田地都荒了。
各种大棚架子七零八乱地干瘪着。
里面没有任何蔬菜。
“年轻人都去帝都打工了。”姜危桥介绍,“这村子里只剩下些老年人。如果是逢年过节,才会热闹。”
车子在一个小院前面停下来。
院子大门刷着绿漆,还有一副红色的对联。
颜色都很鲜艳。
看样子是得到了很好的维护。
“第一年应该过得还好的。”姜危桥说,“李心思在村子里做红白事的大锅饭,他要价不高,味道相当不一般,活儿多的接不过来。不怎么愁吃喝。”
唐彦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第二层含义。
“后来怎么了?”
姜危桥指了指屋子:“你自己进去看吧。”
唐彦上前,想要敲门,门里面已经有犬吠的声音。
在安静的村子里顿时吓人一跳。
接着狗叫的声音鳞次栉比地响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开门,又瘦又黑,头发全白了,低着头,多少有点疲倦。
可是唐彦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李叔。”
李心思愣了一下,抬头看姜危桥:“不是说好了不告诉他我住哪里吗?”
“我没说。”姜危桥道,“我带他直接来了。”
李心思指着姜危桥手指头颤了一会儿,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但是大概早就领教了姜危桥的不要脸,也就没了下一句话,转身进了屋里。
唐彦有些困惑:“怎么办?”
“进去吧,他都留了门,不就是说可以进去的意思吗?”姜危桥一向懂得变通,推着唐彦就进了门。
院子那头拴着的大黄狗特别生气地叫得停不下来。
姜危桥熟视无睹。
推着轮椅到了堂屋。
门槛有点高,他就垫了两块儿柴火,终于是把唐彦送到了里面的屋子里。
房子有点低矮,一头是一个旧显像管电视,一头放了床和书架。最靠近窗户的两个老旧沙发旁边是一台人工透析机。
唐彦一愣。
“坐吧。”李心思从里面的厨房出来,拿了两个搪瓷杯子和一壶水,给他们倒上茶。
姜危桥喝了一口:“有点陈,什么时候的茶。”
李心思皱眉:“你小子每次来我这儿就是一通挑剔,这是上次你来给我带的龙井,还挑什么挑。”
“那都是去年的事情了。过两天给您送点今年的新明前龙井过来。”姜危桥提醒他。
李心思都懒得搭理他,问唐彦:“小彦吃饭了吗?”
“早晨直接过来的。没吃。”姜危桥插话。
“没问你!”李心思气鼓鼓地说,又转问唐彦,“留下来吃个午饭?我徒弟还没回来,我这里也没什么新鲜的菜,给你做碗面条吃?”
“唐彦难得来一次,您招待人也得弄点儿好的吧?”
“你闭嘴。”李心思怒斥,说完了收拾收拾心情,转化转化情绪才给唐彦说,“李叔这里没啥好的,别嫌弃。”
“面条挺好的,李叔。”唐彦说。
*
面条端上来了。
平平无奇。
可是又不好讲它平平无奇。
毕竟是李心思做的面条,它的平平无奇反而成了它最与众不同的地方。迷踪的那几道当家改良菜,所用的食材大多稀缺又珍贵,每一种食材都是需要久久寻觅才能得到的存在。
这碗面条,与李心思之前所有的菜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别光看,吃。”李心思给他递了双竹筷子,“面一会儿坨了。”
于是唐彦拿起筷子品尝了这碗平平无奇的面条。
一开始,它的滋味也平平无奇,就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素面,但是很快的,面条的劲道出来了,给予口齿很舒适的弹力反馈,让你感觉到它那么欢欣地想被人食用。
接着面条的滋味也出来了,半清澈的面汤里自有它的层次,绝不仅仅只是面汤那么简单。味蕾能够很轻易地分辨出来这几乎清澈见底的高汤都有什么材料。也许是村子里哪家的老母鸡,山上刚摘下来的新鲜香菇,院子里长的葱姜蒜,还有树上现摘的几颗花椒,屋檐上筛得刚刚好的黄豆与甜菜,用溪水洗净的萝卜,还有村东头那家昨天杀猪切下来的一整块儿棒骨。
平平无奇的材料,汇聚成了这一锅高汤。
组成了异常和谐的旋律,每一种滋味都在味蕾上跳舞,诉说着烟火气里带着欣欣向荣的人间滋味。
这是一种隐藏在平凡后的滋味。
是一种历经人间后沉淀下来的诉说。
李心思的这碗面条,早已超越了他之前所有的菜肴表达出来的东西,成了能够让人回味无穷地返璞归真。
两个人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李心思的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喜欢就好。”他说。
*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
村里的地面开始泥泞。
于是不太好离开。
收拾了碗筷,姜危桥端着去厨房洗碗,唐彦便自然而然地跟李心思聊起来。
“透析机是怎么回事?”唐彦问。
“我的。”李心思很淡定,“有两年多了,慢性肾衰竭。其实从迷踪走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好,果然来这儿第二年开始浑身浮肿,去县里的医院看,查出肾有问题,说是慢性肾衰竭,只能做透析。从家里到医院二十多公里,姜危桥瞧不下去给我买了个透析机在家里,自己做。”
唐彦有些无力地开口:“……怎么会这样?您为什么不跟我说?慈鑫下面有最好的医院和医资力量,我如果知道这个情况,绝不会让您留在这里。”
李心思笑了笑:“你妈妈就特别不想沾慈鑫的光。我是个特别轴的人,说了跟你妈妈干餐饮,就不会回头去站别人的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