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借星火(98)

“你去哪儿了？”桑落昨晚哭得太狠，眼睛还肿着，声音也哑得像磨砂纸，听起来可怜巴巴的。

季商弯了弯嘴角：“去卫生间了。”

桑落看了他两秒才“哦”了一声。

等到季商操纵着轮椅到床边，他立刻就伸手去拉季商的手，季商也就顺势站起来，重新坐回了床上，然后桑落就像只黏人小狗一样贴过来抱着他，用自己包着纱布的手去碰季商余红未消的眼睛。

“对不起。”

“又道什么歉？”季商抓住了他的手，让他别乱动。

“我让你难过了。”桑落低声说。

季商笑了一声：“没难过。”

“是吗？”桑落问，“那你怎么躲到卫生间偷偷哭。”

季商：“……”

“没哭。”

桑落显然不信，沉默地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

季商调整了一下姿势，抬手揽着他的后背，忽然开口问：“昨晚说的话还记得吗？”

桑落身体僵了一瞬，然后闷闷地说：“记得。”

“嗯，”季商说，“那再说一遍。”

桑落沉默了，像是不知道季商指的是哪一句，又像是清醒之后不知道该不该说。

季商胳膊往上挪了些许，大掌掐住桑落的后颈，用了些力把他抓起来：“怎么不说，难道又后悔了？”

“不是，没有。”桑落连忙否认，抬头迎上季商有些凶的目光，缓声说，“我爱你，哥哥，我要和你在一起。”

季商手掌暧昧地揉捏着他后颈的软肉，原本冷峻的眉眼一点点柔和下来。

看着这双为自己柔软的眼睛，桑落心里的苦涩像融了颗糖，逐渐化为了酸。他盯着季商的嘴唇，心随意动地贴了上去，但季商却躲开了。

“以后每天都要说，”季商说，“睡前说，醒了也要说。”

桑落愣怔着没说话。

季商命令道：“说‘好'。”

桑落张嘴，“好”字音刚落，季商便低头吻住了他，像是奖励一样，带着和昨天晚上截然不同的，好像能够抚平伤口的温柔和缱绻。

季商和桑榆的这场争吵依旧没有得出让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不过对季商来说不重要。

话说到这一步，他能说的不能说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桑榆或许仍旧不能接受他和桑落在一起的事儿，但她那么疼桑落，应该不会再冒着让桑落病情加重的风险逼着桑落去结婚。

至于她要如何和许家取消婚约，取消婚约之后要面对的种种弊端，季商愿意和她一起想办法。

具体如何，得等到桑榆冷静下来做出决定，季商眼下最重要的事儿，就是陪着桑落去做心理治疗。

桑落的脚伤得不算严重，只是小拇指侧面碰到一块较大的弧形玻璃，反被割伤了脚背，所以他没有像季商一样行动不便，去见医生的时候，倒是他推着季商一起过去。

这是季商第一次陪着桑落一起来见心理医生，也是他和徐医生的第一次见面。

自从在新加坡季商发现桑落的病情，暗地里联系了徐医生，他们之间的联系一直都是在网络上。

徐医生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好医生，出于职业道德在桑落明确说过不想让家属知道自己病情的情况下，他并没有向季商过多地袒露桑落的病情。

但他了解桑落病情的原因。得知对方是季商，且季商是偶然发现，而不是桑落主动告知的时候，徐医生也适当地给了季商一些建议，诸如让他不要过多干预桑落的想法，相较于逼迫，更加柔和地安抚更有利于桑落病情的恢复；在桑落的病情趋于稳定时，挑个好时机和他坦白，建立良好的沟通关系。

可是没想到后来阴差阳错，造成了更严重的误会。

而桑落也因为这件事儿，开始对徐医生有所保留，他依旧按时来接受治疗，但沉默的次数开始变多，治疗效果不见好，徐医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桑落要不要更换主治医生，桑落没有回答。

徐医生能猜到桑落如此这般，多半是想让季商侧面了解到他在好转，哪怕只是他自己营造出“自己正在好转”的假象，即便如此，徐医生也没有再和季商有什么联系。

失去病人信任的现象，不是好现象，但好在桑落想要治愈的心理是真的，沟通时说得少，也还是在说。

在昨天结束心理辅导之后，徐医生察觉到桑落的自厌情绪变得严重，建议他更换治疗手段。

之后到了半夜两三点，在桑家兵荒马乱到了急诊之后，季商给徐医生打了电话，徐医生这才坦白了桑落可能会出现自我伤害的情况，需要家属多加防范。

这会儿徐医生只看一眼他俩牵着的手也能猜得出来眼前这位俊美的青年是桑落的哥哥——季商。

他有些意外桑落会带着季商一起过来，也有一点欣慰在经历情绪爆炸之后桑落内心渴望治愈的欲望并没有减少。

进行心理辅导的时候，桑落并没有让季商旁听，而是让季商在咨询室外等他。不过在进行重复经颅刺激治疗的时候，桑落让季商陪在了自己的身边，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依赖，桑落全程拉着季商的手没有松开。

重复经颅刺激治疗是针对抑郁症治疗的物理疗法之一，原理为利用电流刺激大脑内的神经递质，使大脑神经变得兴奋，进行调节，促进大脑循环，从而改善失眠症状和情绪长时间的低郁。

桑落做完之后最明显的感觉就是脑子里的昏沉感减少了许多，这让他感到高兴，证明这项治疗有用。

不过这种高兴并没有持续太久，到下午的时候，桑落的情绪就又落了回去。

重复经颅刺激治疗要做三到四周，桑落脚不方便，索性从急诊病房搬到了心理咨询科的住院病房。

傍晚时分，姜致带着家里阿姨做好的晚餐过来看他。

桑落右手受伤，拿不了筷子，只好让季商喂他吃东西。

或许是因为姜致在这看着，他不好意思，又或许是因为他本身食欲就不好，吃了一点就没再吃了，用左手拿着勺子喝汤，期期艾艾地问姜致姐姐怎么样了。

姜致看着桑落苍白消瘦的脸，在心里很轻地叹了口气：“她没事，就是有点低血糖，在打点滴，所以没来看你。”

“哦。”桑落垂下视线，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喝汤，他心里清楚，桑榆八成是在生气，不会愿意来看他的。

见他情绪低落下来，季商抬手在他后腰上轻轻拍了两下：“实在喝不下就不喝了。”

桑落说“好”，放下勺子，护工把餐桌收拾了，拿出去洗餐具。

姜致待了一会儿也就去陪桑榆了。

季商见桑落在发呆，便把他让姜致买来的乐高拆开，拉着桑落和他一起拼乐高。

今天去见徐医生的时候，季商抽空和徐医生聊了几句。

桑落既然把季商一起带来，徐医生也就没有再隐瞒桑落的情况。但该说的前一天晚上都说了，季商担心的也不过是桑落还会自我伤害，甚至还会有一些不好的念头。

根据今天的治疗情况，徐医生明显感觉到桑落对自己内心的想法虽然还有一些抗拒表达，但已经是要比前几天的情况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