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疹如桃花一般蔓延,与药堂中的病患一模一样。
小神医骇得不轻,只因他们刚刚察觉这次的桃花疫不是疫病而是有人下毒,丛靖雪便无知无觉地中招了,就好似有一双眼睛一直从旁窥伺。
且此毒不知为何,不知解法,来势汹汹,若是找不到解药,丛靖雪这条性命也要交代在这里。
温缇垂目望了一眼丛靖雪,转身就走。
天清观的药堂自有一处对外的小门,直接通到街上,平日里药堂中弟子义诊,来往的病患皆从那道小门出入。
小神医根本拦不住她,见温缇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忙不迭地来寻谢苏。
明无应道:“她有没有说要去哪?”
“宝云坊。她自言自语了一句,让我听到了。”小神医又是焦急又是无奈,求助一般地望向谢苏。
谢苏连日来在药堂之中,也听到过这个地方。
这是金陵城中一处官府管不了,仙门也管不了的黑市。
传言随着涌入天清观的流民刮进来,说这宝云坊中有人售卖一种仙药,活死人肉白骨,凡是得了桃花疫的,就算是一身桃花疮都快烂完了,药到病除,保管治好。
流言如水无孔不入,传得神乎其神,又有人说那仙药如何昂贵,药效又是如何神奇,宛如亲见。
疫病泛滥,会有仙药包治百病的传言再自然不过,温缇原本或许不信,可是丛靖雪在他们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中了毒,就是再微茫的机会她也想去试一试,所谓关心则乱。
丛靖雪已经中招,那这天清观就已经不再安全。
离去之前,明无应在药堂中下了一道禁制。丛靖雪高烧不醒,身边不能离人,由小神医留下照顾。
他们又向清正司传去消息,便向宝云坊行去。
虽是传言,却也无风不起浪。那个给丛靖雪下毒的人必定隐藏在天清观中,或许温缇出走也在此人预料之内。这宝云坊于他们两人而言,是非去不可。
宝云坊原是前朝留下来的一座行宫,在战火中毁去大半,成了片鬼气森森的废墟。
陈朝皇帝宠信天清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金陵城中的达官显贵便都以结交修仙之人为荣。
须知修仙之人也非个个都淡泊明志,靠着有些修为,会几个法术便出来招摇撞骗的,那也是大有人在。
纵使修为平平,入得高官富贾之家,也能被奉为仙师,受金银供养,金陵城又是富贵繁华地,可是要比在山中苦修快活得多了。
所以这金陵城中也汇集了许多修士,三教九流,缠连勾结,倒卖一些符纸灵宝之类的东西。
那已成废墟、阴气森森的前朝行宫就成了最好的交易地点,久而久之,成了一处黑市。
还比照着金陵城中坊市的命名之法,起了个宝云坊的名字。
坊里什么人都有,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卖,只看有没有门路。
宝云坊是在金陵城的影子之下,却也可以说,这里本来就是影子之下的金陵城。
宝云坊外有些术法镇守,从外面看来,似乎只是一团烟云昏昧,进入其中,才发现别有洞天。
废墟之上建起不少亭台楼阁,商铺鳞次栉比,单论规模,不比金陵城中最繁华的地方差。
只是金陵城被瘟疫席卷,上至王公下至平民,不少人都已经外逃,宝云坊中也十分萧条,许多店铺都上了门板,到处黑漆漆的一片。
只有一处依然张灯结彩,开门迎客。如今还在宝云坊中行走的人,也几乎全是往这里来的。
一路行来,谢苏已经从路人口中的只言片语,知道了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木楼是什么地方。
此处名为醉月楼。
醉花宜昼,醉月宜楼。这名字起得风雅万分,其实是宝云坊中最大的一处勾栏院,也是最大的一处赌坊,彻头彻尾的销金窟。
现今宝云坊中如此萧条,醉月楼却依然开门做生意,且楼中的客人竟还要比寻常时候多上许多。
一是因为今夜醉月楼的花魁娘子要赐下一杯酒,得她青眼的人自可成为入幕之宾。
二是因为醉月楼中,有人售卖可以治愈桃花疫的仙药。
明无应轻笑了一声:“有意思。”
金陵城瘟疫泛滥,这里就真的有可治疫病的仙药。
而温缇既然往这宝云坊中来,若无意外,此刻应当也在这醉月楼中。
能让金陵城中无数人中毒,下毒之人真可说是好大手笔。
进入醉月楼之前,谢苏低声问道:“是否我们追到宝云坊,也在那幕后之人的预料中?”
明无应漫不经心道:“我一直不喜欢走别人给我安排好的路,不过偶尔走一走,也挺有意思的。”
进门之时,自有侍者从旁呈送面具供客人挑选。这是醉月楼的规矩,不戴面具,不得入内。
又因城中有桃花疫,想要进入醉月楼,还需要挽起双手衣袖,由侍者验过并无红疹才行。
门廊之下一道灰雾般的禁制,却瞧不见里面是何景象。
醉月楼的侍者脸上戴着的是一模一样的白色面具,只将上半张脸遮住,面具上泛着珍珠般的色泽,右脸则有红色芍药花的徽记。
而他们提供给客人的面具则是琳琅满目,谢苏随手拿了两个,将其中一个放到明无应手里。
明无应执着那面具一看,似笑非笑般附在谢苏耳边,低声道:“你是故意拿了两个一样的吗?”
谢苏低头看自己手中的面具,黑色素面,无甚装饰,转而将面具扣在脸上
“比你那时候戴的那个好看多了。”
面具的嘴唇处只开了一道薄薄的口子,令谢苏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明无应没有听清,问道:“什么?”
谢苏微微一笑,不再说话,率先走入那道灰雾禁制。
几乎只是一瞬间,他就从灰雾里面穿了出来,身边还有其他鱼贯而入的客人。
而这道禁制还有隔绝声音的效果,醉月楼内歌吟舞乐,到处都是嘈杂人声,从外面却是听不到的。
今夜汇聚于此的宾客,大半是为了一睹花魁娘子的芳容,此刻正翘首以待。
而这醉月楼中也有不少术法痕迹,从里面看去,第二层似乎隐于雾中,唯有一道楼梯通下来,铺着华丽的红绸。
一楼却是营造得如一座清丽庭院一般,假山拱桥,芳花绿植,雾气蒸腾,湿润的石板路光可鉴人,又开凿出一道浅浅水渠,弯弯曲曲流经各桌,水上浮着许多小小漆杯,里面盛的不是酒,却是红色芍药花。
想来这红芍是醉月楼的徽记,谢苏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
可他等了一等,明无应却始终没有从那道灰雾中走出来。
面具之下,谢苏微微蹙眉,不觉向那道禁制靠近了半步,又等了片刻,见灰雾中走出许多人,都不是明无应。
身旁传来一个带着醉意的声音。
“你是第一次来吧?醉月楼中八个方位,共有八道门,宴饮,听曲,还有……各自不同,从这禁制里走进去,未必是从哪一道门出来。若你有同行之人,嘿嘿,听我一句话,在这醉月楼中,有时或许是相遇不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