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中有一道剑影,笔直地悬着,看上去就像有人在谢苏身后,高举起剑向他斩落。
只是洞顶上什么也没有,仿佛只有剑影,而没有剑。
可若是没有剑,岩壁上的剑影又是从何而来?
这个念头在谢苏心中极快地划过,他已看到巨石之后走出一个蹒跚的影子。
华歆一身血污,行走之间一只脚上吃不住力,只是手扶着岩石。
她的右腿之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脸上也是灰蒙蒙的,头发散乱,左手却是牢牢地握着那条黑色长鞭,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斗。
谢苏这才看到,那块巨石似是与岩壁连为一体,但后面却有个狭长石道,不知道是天然形成,还是有人刻意开凿。
巨石之间有一道缝隙,站在石道之中,便可以通过缝隙瞧见外面。
而从外面看去,就只是嶙峋的巨石。
方才华歆就是站在这里,从缝隙中望见谢苏和他身后的剑影,急忙出声提示。
她躲在巨石之后,谢苏原本并没有发现她。他进入山洞之前,曾以灵识探过洞中,华歆的修为远低于他,按理来说,在他面前绝无隐藏的可能。
谢苏心知,华歆身上必定带有什么能掩盖气息的灵物或是法器,她在无极宫一众弟子中地位极为尊崇,身上会有这样的东西,并不奇怪。
谢苏重又将长剑负在背上,方才他余光中看到剑影,手下动作却是极快,当即拔剑出鞘。
现下收剑还鞘,是他发觉华歆神色惶惶,如惊弓之鸟,示意自己对她并无敌意。
华歆靠着巨石,望向闪烁天光之中那道剑影,神色之中颇为惊讶,再看到洞顶并没有悬挂长剑,而是凭空出现一道剑影,又浮现出不解之色。
待到最后,却是颇为懊恼。
谢苏朗声道:“多谢你出声警示。”
华歆似乎有些虚弱,望着谢苏,轻声道:“原本也是我看错了,你并不需要谢我什么。”
谢苏心知华歆身上有伤,藏在石道中,或是在躲避什么人,而她看到岩壁上的剑影,却是立刻出声提示自己。
“若你信得过我,我可以替你治伤。”
华歆的目光扫过自己腿上伤口,语气之中微有嘲讽,只不知道她嘲的是谢苏,还是她自己。
“不必了,你就站在那里,我反倒安心一些。”
隔着洞中一潭碧水,谢苏也不再言语。
倒是华歆慢慢靠着巨石坐下,望向石台之上的匣子。先前谢苏准备登上石台,她在巨石之中的缝隙里看到了。
“那只匣子,你不要么?我就算不受伤,也不能与你相争的。”她微笑了一下,“还是你怕那匣子里有什么机关?”
她一味说话,似是以言语相激。
谢苏却看到华歆腿上的伤口汨汨流血,已在地上积出小小一滩血泊。
他伸足一点,当即借力跃起,身形轻盈掠过水面。
华歆见他靠近,立即扶着岩石想要站起来,只是慌乱之中,受伤的腿难以支撑,身子一软,向后跌倒。
谢苏已经落在她身边,刚要开口,却看到华歆身后的石道中,躺着一具尸体。
看那身上服色,显然是沧浪海的弟子。
在过第二关时,此人是沧浪海所有弟子中第一个上场的,谢苏还记得他,也记得他叫做于玉成,拨动了四根琴弦。
他仰面朝天,死不瞑目,胸口似被利刃贯穿,是一击致命,左手贴在身侧,右手却从手腕处齐齐断掉,只剩一个狰狞可怖的血窟窿。
在进入秘境之前,杨观便给众人手心种下灵符,若遇到性命危险,激发灵符便可离开秘境。
而于玉成的右手却被人一击削断,显然是在动手之前就想要要至他于死地。
要知道灵符激发,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何况于玉成能拨动四根琴弦,自身修为亦是不浅,从他死状来看,甚至连自己的佩剑也没有拔出来,就被人削去了右手,再刺中胸口。
华歆见谢苏已经发现于玉成的尸首,撑着巨石勉力站起,正色道:“他不是我杀的,我走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躺在这了。”
她双目紧紧盯着谢苏神色,似乎是怕他不信。
谢苏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就走到尸首边上,垂目观察那道致命伤口。
华歆静了片刻,问道:“你信我吗?”
谢苏道:“信。”
他俯身拨了一下于玉成的右臂,只见手腕断处光滑齐整,显然是被极锋利的兵器所伤。而胸口那处致命伤口皮肉翻卷,剑气侵入极深,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搅碎了。
谢苏回头时,只觉得华歆神色有些异样。
她问道:“你为什么相信我?”
僻静山洞,漆黑石道,唯有她和于玉成的尸首,任谁看了,也要第一时间怀疑于她。
学宫的试炼凶险,葬身秘境者多矣,那是个人的命数。若想安安稳稳的,没有性命之忧,不来参加试炼也就是了。
又或者可以说,敢来学宫参选的人,原本就知道秘境之中什么都可能发生,心中早已做好了此种觉悟。
可是于玉成显然是被人所杀,他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山洞里,跟华歆也没什么相干,可要是别人看到她在他的尸首旁,那便百口莫辩。
毕竟没有第三个人在场证明她的清白,她又是无极宫的弟子,沧浪海若是揪住了她不放,此事说不准就要闹大。
这样的麻烦,她当然不想惹上身。
华歆此前以言语相激,正是希望谢苏拿了玉简就离开此地,不要走近她身边,也就不会看到于玉成的尸首。
可是谢苏为什么这么简单就信了她?
她心中疑惑,冲口便问了出来。
谢苏回眸看她一眼,淡淡道:“你杀不了他。”
华歆心念一转,虽然知道谢苏说的是事实,仍不免因被他看轻自己的修为而略生恼怒。
“我——”
华歆握着长鞭的手紧了又松,又道:“你在看什么?”
谢苏道:“他手腕被断,又伤在正面,周身却没有其他打斗痕迹,甚至并未出剑。”
“那又如何?”华歆道。
“于玉成的修为不俗,能让他连剑都没有拔出来,一息之间就丧命,杀他的人修为一定非常高,又或者……”
华歆叫道:“他认识那个杀他的人!”
“是,”谢苏道,“或许不只是认识,还是很熟悉的人。”
“因为熟悉,才没有防备。”华歆的语气渐渐低落下去,“不管是谁杀了他,既然你也进了这个山洞,就要帮我作证。”
谢苏回眸,琉璃色的眼眸中并无一丝波澜。
华歆忽觉自己说话的口气似乎太过理所当然,谢苏本是个局外人,又贵为蓬莱山首徒,资质修为都称得上一声惊才绝艳,不是自己随口就能指使的人。
她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只觉得腿上伤口痛楚钻心,几乎无法站立。
“你的伤要紧吗?”
华歆不料谢苏问出的是这么一句话,慌乱道:“我自己有伤药,若不是你进来得太快,我看见于玉成的尸首又慌了心神,一心想躲起来,自己早就包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