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嘉只觉在那一瞬,四海八荒都变得寂静无比,明明轻巧的让她险些错过的一个肯定,却被无限的放大,在她脑海里荡着回音。
岳以睦好似卸下了心中的重担一般,长舒了一口气,“你现在反悔,大概还来得及。”
静嘉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立时回答岳以睦。她微偏首,眼神落在岳以睦的侧影上。静嘉很快察觉到自己的情绪里已经有不舍开始蔓延,她犹豫半晌,还是给了岳以睦一个机会。“王爷,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吗?”
“为什么?”岳以睦兀的一笑,“你是不是也觉得太子性格温和,若来日为帝,必会敬爱子民,治政清明?他理该继承大宝,而本王就该安分守己?”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王爷是为了什么而押上一生宁静来做这场冒险。”
而我自己,又有没有必要来陪你做这个赌注。
岳以睦看了静嘉片刻,缓缓开口:“太子的性子……远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从我记事起,大皇兄就不是一个温润如玉的人,他可以为了父皇的一句称赞毁了我辛苦写一个下午的大字,可以为了师傅的举荐,让人在我的膳食里下巴豆。静嘉,你知道吗,母妃每告诉我一次要忍耐,我就多一重不想忍耐的急迫。”
静嘉沉默地望着岳以睦,她努力的去体会岳以睦从小到大的不快,等待他在自己面前讲述一切。
“也许我和皇兄都是一样的人,不习惯被压迫,对别人的超越近乎发指的厌恶,小时候,他有多忌惮我,我有就有多厌恶他……”言至此,岳以睦突然轻笑一声,“母妃不许我和太子争抢,她流着木氏的血,和所有木氏人一样向往平和。但偏偏我还是父皇的儿子……在我和皇兄都默契的粉饰太平的时候,其实我二人也知道对方从来不曾真正的退让过。”
静嘉没料到性格迥异的兄弟还有这样多的过节,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但岳以睦好像并不期待静嘉说出她的答案,他淡淡扫了眼静嘉,继续自说自话,“七年前我和姚氏大婚,姚氏是母后替我挑的婚事,姚家出身不高,而且依附莫氏多年。我和母妃都知道皇后是想切断一切让我有可能羽翼壮大的机会……娶姚氏,我虽心有不甘,但……她还是很好的。”
“王爷……”听岳以睦提起他的“前任”,静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若是想起先王妃你心里不好受,就别说了。”
岳以睦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无妨,她走了这么多年,能原谅的我都原谅了,不能原谅的,本王也报复过了。”
静嘉有些疑惑,情不自禁地挑眉,“原谅什么?”
岳以睦自嘲一笑,“ 姚氏早就倾慕太子,她替太子在我身边安插人手,抬举太子送来的妾侍,又设计害死母妃之前安排的女人……那个时候太子还不是太子,我二人比邻而居,姚氏每一日都能想尽法子取悦他。可笑我竟然全不知晓,直到他二人暗通款曲,姚氏有孕……我查出端倪后,不得已亲手送她上路。”
静嘉被这个惊天秘密骇得大惊失色,“她……她有了太子的孩子?”
“是。”岳以睦合上眼,遮住心底犹有的失望与疼痛。“你知道么静嘉……在此之前,我对姚氏完全信任,从不瞒她任何事,杀了她,我是刮骨疗伤,之前的所有布置统统作废,坊间的名声也被姚家败坏的七七八八。”
岳以睦顿了顿,半晌又是一哂,“可笑姚家竟以为我还会再以他的女儿为续弦……”
静嘉沉默一阵,主动伸手握住了岳以睦。她没想到太子竟会给自己的弟弟戴绿帽子,这样的宫闱秘辛,怕是世上不会再有几个人知道了。
岳以睦感受到手背上温温软软的力量,心里不由一暖,他看向身侧的少女,轻作一叹,“本王原不想瞒你,但是……本王更不想让你为难。”
逼着这个傻傻的姑娘在亲人和自己之间选一个吗?岳以睦既没有那样的信心,也不愿意将她逼到那个境地里。他得承认,那一日,荷花掩映的亭中,这个女孩倔强却固执的认定自己的诗作,让他从此以后都不想伤害她半分。
一个小小的知音,却给了他一整日莫名其妙的愉快。
尽管如此,岳以睦仍然理智清晰地知道什么是对一个人的欢喜,像对姚氏那样的著迷才是。他宁可她去背叛,去欺骗,也总给她留一个余地。若非姚氏突破自己最后的底线,岳以睦决计舍不得让她去死。
他知道,自己对静嘉,不过是出于一种相惜的好感,岳以睦从没有为她狂热和失控。他知道这个小姑娘想要什么,知道怎样拿捏她。自己能做的,是尽量满足她想要的,实现给对方的承诺。
静嘉说过,不被利用,不被威胁,随心所欲。
岳以睦相信,等他有朝一日坐到那个位置上,决不会食言。
“王爷。”静嘉忽的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我不想反悔。”
静嘉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莽撞的舌头。而岳以睦眼里霎那间闪烁出来的光,却又叫她拦住了自己的牙齿。
“你想好了?”
“是。”静嘉的态度比她自己想的要更笃定。“我答应过的,互知互信,你现在说了理由,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岳以睦反手握住静嘉,没有允许她再有任何一次逃脱的机会。他嘴角的笑意越发深起来,黄昏暮色让他的表情显得并不那么清晰,可静嘉却可以肯定,岳以睦现在是高兴的,是知足的,是……一样不后悔的。“谢谢你。”
“谢谢你,静嘉,我没想到,站在我身边的人,会是你。”
他犹记得太子在永平伯府遇到静嘉后,回来同自己说“没想到倪子温那么个精明的人,竟然教出了这么愚笨的女儿,前途堪忧”,而如今这个愚笨的傻姑娘,竟成了自己即将娶做妻子的人。
岳以睦摇头笑了笑,长叹一声后,面容转为严肃,“最迟半年。”
静嘉不解,“什么最迟?”
岳以睦狡黠一笑,“给你你值得的位置。”
这姑娘,傻虽傻,难得总是真心。
他已经怕了那样聪慧又精明的女子,算计了他的心,算计了他的人,算计的他险些满盘皆输。
像静嘉,就很好。
102局势
静嘉和临淄郡王既然给彼此都交了底,心中的芥蒂也逐渐散去。十月,两人的婚期终于尘埃落定,安排在次年五月初十。内造办开始紧锣密鼓地为两人量体裁衣,敲定婚仪。
这些事并不需静嘉和临淄郡王自己来操心,因岳以睦已经大婚过一次,有先例在前,一切照搬就好。而静嘉是续弦,并不用像第一次那般场面宏大。所以,无论是内造办还是这一对儿未婚夫妇,都轻松得很。
只是,真正清闲的,实则唯有静嘉一人。
这一年的冬,不知为何,来得格外早。十月底,京中就落下了第一场雪,不期而遇的冷空气不仅增加了不少路边冻死骨,更让皇帝的病情加重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