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心中大定,称了个“是”才继续道:“臣妾的弟媳妇原以为是那妇人见孙家落魄了,编排出来的噱头,便觉得这人不可用,又说皇家的是非,当即让人给扭送官府。谁知许王氏连连喊冤,把自己娘请来了作证。”
“那老太太岁数虽大,可人硬朗得很,记性也好,什么都不糊涂。她奶大了孙毓慎,感情深,本不愿意往外透小东家的私事儿。不过……架不住臣妾弟媳妇好赖话的敲打,和她自个儿闺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央求,最后透出了口风来,事儿是六年前的事儿,小年夜,倪家的大公子和两位姑娘到孙家来吃酒,孙家的哥儿和孙毓慎的一个通房都知晓这桩事,瞒不过人。”
皇后的话说到一半儿,忍不住去打量岳以承的神色,岳以承正盘算着皇后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什么“好赖话的敲打”,指不准就是章家人动了私刑才撬开了人家的嘴。
皇后不知岳以承心里究竟想的什么,却见皇帝眉头紧拧,只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不由满意。
“臣妾弟媳妇觉得这事儿可大可小,自己不敢做主,便想法子捎话儿给了臣妾。孙毓慎是罪臣,可倪修仪是您的体己人。臣妾心里清楚,您疼倪修仪,甚至爱屋及乌,连带着看中了她妹妹。臣妾知情,却不觉得有什么,能侍奉您,那是倪家姊妹的福气……唯有一样,臣妾得和您说通透了。若为了一个孙毓慎,倪修仪和倪二小姐伤了您,臣妾便不能坐视不管。”
“够了。”
岳以承本还觉得皇后的话有些着边儿,可一涉及静嘉,他又听不下去了。岳以承疲惫地摆了摆手,信口打发皇后,“这事儿朕先去查,倪修仪有孕,什么事儿也等她生产完了再说。”
皇后没想到饶是这样,岳以承竟然还不急不怒,反而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她心里恼,却不敢发作。
124信笺 [补全]
如今的岳以承与当初在端本宫时的态度全然不同,虽说两人结发多年,皇后有时候还是觉得皇帝像个陌生人。
皇后赌气静/坐了一阵,半晌方起身,“那您保重圣躬,臣妾先告退了。”
岳以承知道自己的皇位还没有全然坐稳,岳以睦一日不除,这朝堂便有一日倒戈的可能,他得拢住了那些重臣的心。章氏不是大族,但出多了能臣,他得保,还得扶持。
瞧着皇后行礼,岳以承不咸不淡地添了句话儿,“这件事朕不会不理,但你先放一放,朕预备着明年开采女大选,还要靠梓童操持。”
皇后闻言一喜,皇帝准备往宫里添人,就意味着她能提携上几个老实得力的女孩儿去分倪家人的宠,倪家这一对姐妹,眼下把皇帝缠得五迷三道,她若是再不闻不问,指不准这凤印都要拱手让人了。
“臣妾省得,皇上放心吧。”
送走了皇后,岳以承终于静下心来思量这桩事,他不是全然相信静娴的,可明儿孙家人斩的斩,流放的流放,再想查这件事就难了。琢磨一阵子,他让人单独扣下了孙毓慎的小通房和他那个半大的弟弟孙毓文,从长计议。
岳以承在这边儿算计着官司,那边儿的静嘉却是伤痛交加,克制不住的难受。等捱到了胡太医来,她半边儿脸都肿了起来。
胡太医长吁短叹地给她开药方,写忌讳,趁机在用余光打量这殿里岳以承安排的耳目。他只见郁安在一旁端正立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架势叫人一点儿见缝插针的机会都没有。
看完了方子,胡太医刻意吹着上面儿的墨迹,企图再缓一缓时候,正磨蹭着,那宫女面无表情地凑上前,“大人开完了方子,便请去乾清宫回话吧,皇上还等着呢。”
话音刚落,适才躺在床上撞死的静嘉却突然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去什么去,我又没死,去报什么丧!”
郁安没料到这个时候静嘉会开腔儿,吓了一跳,胡太医眼睛却是亮了一亮,就坡下驴,忙不迭道:“ 二小姐别气,皇上还不是担心您?您赶紧躺下,这么折腾,脑袋可受不肯定了。”
胡太医一面说,一面朝着静嘉走去,“臣在看看您的旧伤处,今儿这么折腾,怕是要落下遗症了。您刚才起身眼睛花不花?头晕不晕?耳边吵不吵?”
静嘉抬首,看看对上了胡太医一双笑弯了的眼,那眼睛弯着,还朝她一刻不停地眨着,静嘉险些没绷住,露了馅儿。“您不说话就没事儿,一听见您的声儿,我眼花头晕耳鸣。”
郁安听着静嘉这么不给面子的揶揄胡太医,不由在心里感慨,这位二小姐岂止是胆大,简直是有些不识抬举。皇上待她宽容有加,明里暗里替她免去了多少宫里的冷箭?偏她不知趣,对皇帝恶言相向,连眼前的太医都不晓得尊重。
太医的官位虽不如她父亲兄长的高,可如今太医捏着她命脉,她平日爱搭不理的也就罢了,反正有底下人替她周全场面,像眼下这样拿太医打趣,实在是有失体面。
况且,老话儿怎么说来着?伸手不打笑脸人。
郁安这么想着,静嘉就好似猜透了她心事一样,逆着她干了。
一巴掌落在胡太医脸上的时候,郁安整个人都快吓蒙了。
静嘉闲闲地揉着手,挑眉正看着胡太医,“您说,挨了这么一巴掌,能不疼吗?”
胡太医脸上的笑垮了,躬着的身板儿却挺直了,“二小姐放心,臣知道怎么跟皇上回话了。”
“知道就好。”静嘉躺回被窝里,闷着声吩咐:“替我送太医出去吧。”
郁安也顾不得再叫人盯着静嘉,忙不迭上前引着胡太医往外去,连声赔着不是,可直到出了祈祥殿,胡太医才终于开口:“郁姑娘,难为您在这儿了。”
“胡大人客气,这是奴婢的本分。”郁安答了句场面话,小心翼翼地打量胡太医的神色。静嘉到底是受了伤,力气不大,那一巴掌在胡太医脸上并不明显。
胡太医知晓郁安在看见自己,故意抬头望望天,又低头瞧瞧地,可着劲儿挑不好听的话抱怨静嘉。郁安知晓胡太医眼下是憋着一肚子的气,不敢贸然告辞,生怕火上浇油,惹他益发不悦。就算她是御前的人,到底也是做奴婢的,摊上这样不招人待见的主子,郁安自己若再不仔细行事,只怕在宫里多少年的人脉,全都付诸东流。
外面儿两个人各有各的心事,屋里的静嘉却是颤着手展开了适才胡太医留下的一张信笺。
没有称谓,也没有落款,一张纸上寥寥八字,却叫静嘉轻易猜到了来处。
“万事顺利,望自珍重。”
是岳以睦。
她千盼万盼终于等来的一个回音,竟然在她最难堪、最委屈的时候不期而遇。那一张小小的纸笺从胡太医袖口里掉落的时候,她几乎听到自己的心都跟着静止下来。薄薄一张信笺,被叠了两折,比她的手掌还小一半。
分别了这样久,他终于重新回到了她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