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这样说,陈绍也只得应了,两人又说了几句,这才拱手告辞。
夏时日子格外地长,酉时过后,天边仍还泛着红。
屋里太过闷热,卫长轩便和杨琰坐在廊下的竹席上纳凉闲谈。
“以前洛兰从不许我这样坐在外面,说是有失身份。”杨琰抱着膝盖,轻笑着道。
“是啊,从来只有下人坐在廊下,哪有王府的公子坐在这的道理。也奚,你已经被我们这些下等人带坏了。”卫长轩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尖。
方明也坐在一旁,手上拿着把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赶着杨琰身边的飞虫。他这两年跟他们混熟了,也渐渐忘了主仆尊卑,只管跟着他们傻笑。
杨琰已长高了些许,面色也不像原先那样苍白,两颊渐渐有了血色,只是常不见天日的关系,肤色白皙得简直有些晃眼。他伸出白嫩嫩的一只手,向卫长轩道:“那张箜篌的弦续好了么?”
卫长轩懒洋洋地站起身,从包袱里扒拉出那张旧箜篌,递给了杨琰:“怎么突然想起来修补这张旧琴,我跑了几家店,才寻着师傅续上了。”
杨琰摸索着接过琴,忽然脸色一僵,他偏过脸向卫长轩身上闻了闻:“你身上……为什么有胭脂气。”
第19章 魇祟
卫长轩一怔,这才想起在浅水楼下被胭脂盒子砸中的事,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集市上不留神染上的,我知道你闻不得这气味,待我去洗了澡换身衣服。”
方明在一旁忍不住笑道:“卫大哥,好端端在集市上怎么会染上胭脂香气,该不会是有姑娘特意撞到你怀里了吧?”
卫长轩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胡说!”
这院落里没有旁人,便没有那么多顾忌,卫长轩大喇喇地提了水在院中擦洗。他褪去衣衫,蜜色胸膛上肌肉的线条凌厉而流畅,水珠顺着身体滚落下去,好像周身都泛着光。
杨琰对这一切却无知无觉,他抱着手中箜篌,只能听见耳边水声。
方明又道:“卫大哥这身形相貌,说是人中龙凤也不为过吧,怪不得惹了那么多姑娘家为你倾倒。”
“你今天的话怎么这样多。”卫长轩拧干了布巾,有些无奈地看向他。
方明嘿嘿一笑:“没什么,只是今日到内府走了一遭,好些姐姐妹妹向我打探你的消息,看样子多半是想和你结亲呢。她们还说,若是得了空,下月初五还想去西坊看你射柳。”
他口中说的那些姐姐妹妹自然是内府里的侍女,穆王府的侍女们不乏花容月貌者,卫长轩却兴致缺缺,只道:“让她们看旁人射柳去吧,我往后不再去了。”
这下不止是方明,连杨琰也露出惊讶的神色,将脸转了过来。
“今天碰到个老朋友,愿意管顾我们往后的花销。”卫长轩向他们解释道。
“那人是谁?”杨琰忽然问道。
“就是你三哥从前的伴当,叫做陈绍的,”卫长轩笑了笑,“我们先前一起练刀时有过私交,他为人还算不错。”
杨琰轻轻点了点头:“他回了建安?”
“听说他叔父被调入京中,他便跟着一起回来了,”卫长轩挠了挠头,“我今天惦记着去取你那张旧箜篌,只随口聊了几句。”
杨琰听完这番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对了,明天我约了他去喝酒,怕是要晚上才能回来,”他转头看向方明道,“好好看着公子,别总是偷空去内府里瞎转悠。”
方明赶忙点头应了。
入夜,穆王府内院书房,杨玳翻着手边几张信笺,他眉头皱得很紧,挤压出一道竖纹来。过了片刻,终于把信笺摔在桌上,而后疲乏地闭上了眼睛。
“主子。”祁连阳悄无声息地跪到他面前,“宫城外的禁军今日已全数换成了羽林卫,那陈言仗着皇上旨意,把禁军全部重新编整了,如今我们的人已大多调回了左右骁卫。”
杨玳脸色不善地听他说了这些:“起先调了边关戍将来做这羽林卫大将军我便觉着不对,他们果然是打着削弱我手中兵权的主意,杨解常年不管事,定是受了那帮公卿大臣的教唆才下此旨意。”他叹了口气,“他们的胃口这样大,恐怕不会满足于此。”
祁连阳低头道:“不知拓跋家那边可有回信?”
“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几句话,”杨玳阴沉地道,“我总觉得他们对我并没有完全的信任。”
“拓跋公性情孤傲,若是要获得他的信任,并不容易。”
“而且我只是他儿孙辈的人物,恐怕他也不肯轻易把我放在眼里,”杨玳冷冷笑了一声,“你说,若是我以他那唯一的外孙做交换,能否让他尽全力替我谋得西北大都护一职呢?”
祁连阳有些讶异地抬起头:“主子要放四公子到拓跋家去么?万一他……”
“自然不能白白放了他走。”杨玳轻轻叩了叩桌面,“不过,我们握着他那小伴当的性命
他那小伴当的性命留了这么多年,总该派上些用处。”
祁连阳怔了怔,低声道:“主子,那卫长轩今日溜出府去,见了陈言的侄子陈绍,他们似乎是交情不错的朋友。”
“那小子竟和陈家扯上了关系,”杨玳喃喃自语,忽然道,“陈绍不是原先三弟的伴当么,说起来,三弟现在过得如何?”
“三公子现今在并州,听说还算安分守己。”
“并州?”杨玳想了想,才想起去年似乎有张请柬送来,说是由李老太师主婚,杨玦与并州刺史赵涵迟的长女结了亲。
“他如今还在赵刺史府上住着?”
祁连阳点了点头。
“堂堂一个王府公子,住在妻家,形同入赘,恐怕已沦为笑柄了吧,”杨玳摇了摇头,“他为了回到中原,竟不顾人言可畏,倒有些忍辱负重的意思,可着实不像他的性子。”
祁连阳听出他话中疑虑,不由得问道:“主子觉得不对?”
“他出身楚中卢家,再不济,卢家也不会弃之不管,怎么到现在大半年连房地也不置购,难道是说,他根本不想在并州长住,”杨玳目光一冷,“他还想回建安?”
祁连阳浑身一凛:“主子,属下立刻派人去并州盯住三公子。”
杨玳微微点了点头,他拿过纸笔,低头写下书信,而后递了过去:“这封修书即刻送去给拓跋信。”
祁连阳接过书信,问道:“待拓跋公来了,主子真的会让四公子跟他走么?”
“且看拓跋公的意思吧,不过……”他说到这,外面忽然响起几声凝涩呜咽的声响,而后又逐渐清脆跳脱,那琴声似曾相识,杨玳几乎屏住了呼吸,凝了神细细听去,而后那弦响又慢慢消逝了。
“这是……有人在弹箜篌么?”祁连阳微有些奇怪,自从老王爷过世之后,府中再无人弹弄箜篌了,他一转脸,却见主子脸色大变,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四弟在弹箜篌吧,就是那张往日里父亲爱不释手的箜篌。”杨玳冷硬的脸色慢慢消解,唇边又浮现出那似是而非的笑意,“祁连,上次你说的那个方士,明日把他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