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说起这等被同族差点坑死的事,多半都义愤填膺,哪像他都当成笑谈。
万事如烟尘落衣袖,跺跺脚纤尘不沾身,好个洒脱竹君子。
突然,白寒露兽瞳眯成一条金线,手中的鹤骨笛尖厉地鸣叫一声从他的袖中飞出,几只优雅的白鹤展翅飞出,冲着不远处的土丘后乱啄一气。
那藏在土丘后的人捂着头“呜哩哇啦”地跑出来,手都被啄红了。
“……小胖?!”竹仙冲老板耳边喊,“是我家小胖!”
白寒露召回法器。解忧发现自己偷跟着的事被拆穿,双颊发红,低着头揉着自己被啄红的手背,一步步地蹭过来,看起来是个老实孩子,不如他哥哥泼皮。
长溪打量他一眼:“怎么,还是不肯让我们挖走玉竹青的竹根?”
解忧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没什么气力地摇摇头,宿醉和难过把他折磨得心力交瘁了。
“不是,哥哥既然决定了,我没有权利阻拦,只是我想送哥哥走。”
“即使他不认你?”
解忧想了想,然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略天真地道:“他不认我也是应该的,可是他不认我也是我哥哥。我哥哥从一开始就没有放弃我,我知道他不会轻易丢掉我的。”
长溪坏心眼地道:“你现在不就是被他丢掉了?”
“他只是需要时间而已。”解忧答得很快,然后走到他们前面道,“我陪你们找,我送哥哥走。”
“你个小胖,倒是有趣。”长溪随口嘲笑他。
小狐狸背影一顿,回过头,对长溪绽放出一个比山涧中怒放的白茶花还要灿烂的笑容,仿佛一瞬间喝足了水般鲜活了起来,接着迈着欢快的步伐往前走。
白寒露听到竹仙在耳边长叹一口气,于是也跟着长叹一口气。果真是猪一样的伙伴啊。
长溪莫名问:“把本座搞糊涂了,他笑成这样是什么意思?”
跑在前面的少年突然回过头,把双手聚拢到唇边,笑嘻嘻地大声喊:“嘿,再喊我一声小胖啊!”
长溪:“……”
第十二章
【第十一节】
竹根是在三日后找到的,一大片林地里,拳头大小的竹根像婴儿一般脆弱,白寒露用一只雪瓷罐子将它装了起来。
离开时玉龙莲把他们送到翠竹谷外的山道旁,他几次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一直到白寒露他们走远,他长久地立在路口,却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那人真有趣。”长溪慢悠悠地溜达着,“想让我们捎一句‘保重’竟那么难说出口?”
走在前头扑蝴蝶的游儿转回来,叉着腰鼻孔仰到天上去,抢白道:“算他识相,他哪有资格跟臭竹子说‘保重’,他以为他是谁呀?!”
游儿说话一向不经过什么大脑,却也没说错。
白寒露离开时的心绪却与他们都不大相同,来时知道这是个薄情的地方,离开时却觉得知薄情才知情浓。此时他想起了一个人,少年时白衣金靴,浮华人世间的风花雪月,都华美不过他凤眼下的一粒朱砂。只是后来,他伤了他,无意中也弄丢了他。
沿着去凤鸣都城的官道上,落满了紫星花的花瓣,他们少年时也曾相约,一同来紫国看花。
“好不容易出来玩儿,不如我们去一趟北国吧。”长溪仰头看着星星落花,突然说,“你的师弟上回来瑶仙岛,还邀请我去赏雪。”
白寒露一怔:“赏雪要冬日。”
“那我们冬日再去。”长溪回头,冲他一笑,纵是紫色的花雪也映照得没了颜色,“来而不往非礼也。”
久久的,白寒露停住脚,仰头看着天空,好似回到了少年时在炽日城渡魂时。万里的荻花荡中,一叶轻舟飘在水上,他们看着天空从清晨到日落,漫天火烧的云霞,直到耳边都是虫鸣声,繁星盈满双眼。
长溪没听到回答,也停住脚,玄衣猎猎浮在风里,也久久地看着他。
——师兄,下次我们去南国看花吧。
——好。
“好。”
如一点花瓣落在池塘里,没有声音,涟漪却荡漾了起来。
第七卷【九国夜雪·飞凤楼】
【题记:这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操纵者他们的命运,她只能日复一日年复年地镇守在这里,不知何时到头。】
第一章
【楔子】
那个小孩第六十八次把箭射在靶心外时,终于停了下来,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人类哎,真是笨。
“你站得远一点嘛。”我趴在游廊上,打着羽扇闲闲地笑,“越近越是瞄不准的哟。”
那小孩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过来,炎炎烈日下,脸颊像熟透的苹果,脆生生地问:“你是谁?”
“我是厨房里刚来的烧水丫鬟呀。”
“为什么你说越近越瞄不准呢?”
“我婆婆说,人都是这样的,往往离得越近越看不清对方。”
小孩走到我面前,在我身旁的阴凉处坐下,拧着眉头像个小老头儿一样:“你错啦,我射不中是因为力气小。”
隔着一堵墙,将军府其他的小公子和小姐们都在由乳娘带着玩,咯咯的笑声远远地传来。大晌午荷塘边的练功场里只有他一个小孩子,伴着“知了”“知了”的焦灼叫声。
“你还是孩子呢,应该像其他孩子一样去玩才对嘛。”
“业精于勤,荒于嬉。”说完想了想,又骄傲地说,“我长大了是要像我爹那样上战场杀敌的。”
孩子讲起道理来一点也不像个孩子,从此每当孩子在练武场里练箭,我都在游廊里坐着,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有趣。
人类短短的生命中,这样努力地去活着,而后自相残杀,实在是好笑,也实在是有趣。
慢慢的,我跟这孩子熟稔起来,他经常会带点心给我吃,我侧趴在栏杆上喂荷塘中的锦鲤。
人类从孩子长成英武的少年只需短短几载,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叫我银罗,我叫他阿简。他自打出生后就没离开过流苍国,我看他可怜每日与兵器为伍,心情好的时候,我就给他讲故事:从雁丘沙漠深处纸醉金迷的夜留宫,到西临国美不胜收的青山绿水,再到隔着海域的瑶仙岛上伽罗木花开千年不败。
世上美好的事情那么多,人类却总是为了一点小事就打打杀杀的。每次想起来,我都要笑一回。
“银罗,你笑什么?”
“我笑你射靶心射得准,将来到了战场上,手会不会也这么稳呢?”
一直笃定的少年却犹豫了,坐在我身边,把手垂到荷塘里,望着头顶荡漾着水纹的廊柱。
“银罗,在你们妖怪看来,我们人类真是愚蠢透顶是不是?其实说真的,我也不想杀人,也想跟你一样,去踏遍河山看山水看花,纵酒当歌。你们有漫长的生命,错了可以再来,而我们生命短暂,一步都不能走错,尤其生在武将之家看似光鲜,可家中几百口的性命有时也只在君王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