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蹲下装水,刚装好,突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孩童的啼哭。
那哭声极是惊恐,边哭还在边叫“娘”。
他迅速抬头往瀑布上方看去,就见一个年轻妇人拉拽着一名瞧着不过四五岁的孩童,像是正要往下跳。
他吓得连水壶摔在地上都顾不得了,惊叫道:“喂!大嫂,你做什么呀?”
那妇人光顾着拉拽自己的儿子,没注意到谢卿存在,他骤然出声,也是被吓了一跳。
只是没过多会儿,她就哭起来:“我活不下去了,小兄弟,别管我了,你让我死了吧。”
谢卿哪里肯听她的,继续喊道:“死什么死呀!你看看你,长得这样好看,又这样年轻,有什么想不开的?”
不知是哪句话不对,妇人竟是哭得更凶了。
“就是这张脸害了我啊。”她捂着脸大哭,手上不再拉拽自己儿子。
那孩子先前明明那样害怕,此时见到娘亲哭泣,想也不想上去将她抱住。
“娘,别哭了,是安儿不好,安儿错了……”
妇人被他这样懂事的安慰着,心中酸楚无比,哭得更是撕心裂肺。
“安儿啊,是娘错了,娘不该这样对你啊!”她蹲下身一把将儿子紧紧抱住。
谢卿看他们哭得起劲,暂且松了口气,左右看了看,寻了条不那么陡峭的路手脚并用地攀爬到了崖顶。
他气喘吁吁爬上去,脚上蹭得满是泥土不说,手掌也被山坡上长刺的藤蔓给划破了。
“这位大嫂,你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带着孩子一起寻死啊?”母子俩相拥哭泣,谢卿插着腰站边上猛喘气,由于耗费了太多体力,手还痛得要死,他语气就很差。
妇人大概二十多岁的模样,长得的确不错,此时泪眼朦胧,更有一副我见犹怜之感。
她擦了擦眼泪,垂眼对谢卿道:“我夫君死了。”
谢卿以为多大事:“死了再找一个呗!”
“他是被人害死的……”妇人咬着唇,眼泪再次止不住地往下淌。
妇人姓秦,是当地一名铁匠的妻子。夫妻俩虽然日子不是顶富裕,但也和和美美,相濡以沫。秦氏日常除了料理家务、照料孩子,有时还会去铺子里帮丈夫照料生意。
原本以为会这样平平淡淡下去,却不想一夕间遭受剧变。
两个月前,矩州刺史例行巡察到了他们镇上,行车时,被正巧经过的秦氏所吸引,见色起意,便向作陪的县令打听起了她的消息。
县令也不是个傻子,当晚便罗织了个罪名将秦氏掳到了县令府,供刺史享乐。
秦氏被刺史玷污后,虽然痛不欲生,但心里仍记挂着丈夫和孩子,故而一直忍耐着。
就这样,刺史在此地停留了五日,她便被折磨了五日。五日后,刺史走了,她也终于被放出了县令府,得以归家。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事,等着她的却是丈夫已经冰冷的尸体。
“我夫君在我被掳走的第二日便去那县令府上鸣冤,要他们将我还来。县令惧于刺史淫威,本想将他赶走,可刺史知道了此事却很生气,叫人改成棒打五十大板,直接丢到街上。”秦氏说到此处,哭得不能自已,“他们手下毫不留情,直接往死里打,可怜我那夫君,就这么活活被他们给打死了。”
谢卿一听是这样的惨事,也很同情:“那刺史竟然这样大胆,不仅奸淫妇女,还敢草菅人命?”
秦氏道:“因为他从前是京畿严相的门生,严相得势后他行事便越发嚣张跋扈,连御史都不敢参他。”
又是严相!
谢卿道:“你别哭,也别急着寻死。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事儿错不在你,再怎么死也轮不上你,更不要说你的孩子了。”他看了眼秦氏怀中的男童,“我……我也有个孩子,两岁多了,天天盼着他平平安安长大,你这个当娘的怎么舍得让他这样小就去死?”
秦氏低低哭泣着:“你是男人,自然不懂我们女子的难处。我失节在先,害死丈夫在后,众口悠悠,人言可畏,他们就是不说话那眼神也总是带着轻蔑,仿佛我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我如何还能好好活下去?”
谢卿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他虽然是个男子,但还是能懂一些她的感受的。
正在此时,崖下先前谢卿装水的地方,哥舒柔捡起他的水壶,仰头大叫一声:“谢卿,你在上面吗?”
谢卿听到她声音,探头过去:“在……”
他一眼看到了手里提着兔子的哥舒柔,第二眼,看到了她身后的厉渊与杨庭萱。
她抓个兔子,竟正好与二人撞上了。
第十五章
哥舒柔追着那兔子到了林子深处,刚要伸手去抓,另一只手与她几乎同时向那兔子出手了。
两人一人抓着兔耳朵,一人抓着兔尾巴,直起腰时互相对视了一眼。
那人是个高大健硕的男人,头发微微带卷,瞧着与她一样身怀异族血统。对方可能瞧她是个姑娘,当即松了手。哥舒柔眯眼看着他,猝然问道:“你是不是厉渊?”
她记路不行,记人脸还是可以的。
对方与厉馨长得十分神似,算算时日他们也该赶上二人了,哥舒柔因此才有一问。
男人神色一变,立时警觉起来,手按在腰间刀柄上,随时随地准备出刀。
“别紧张!”哥舒柔晃着兔子对他摆了摆手,从怀里摸出千机门的令牌给他看,“我是千机门的哥舒柔,是奉了家师沈千雪之命,特地来接杨家遗孤随我回去的。”
厉渊看了眼那令牌,并没有轻易信她。
“你是如何认出我,又是如何知道杨公子和我在一起的?”
“我去过你家,见过你儿子,九郎将你护送杨公子的事全都告诉我了。”
厉渊乍一听到谢卿的名字,差点回不过神,没等他说什么,哥舒柔又道:“他还随我一起来找你了,就等在前边,过会儿你们就能见到了。”
厉渊蹙眉道:“他怎么也跟来了?”
哥舒柔也不瞒他:“我强迫他跟我来的,我不认路,容易迷路,怕晚了追不上你们有负师命,就叫他来给我带路了。”
两人说话间,杨庭萱听到动静也过来了。
“厉大哥,是遇到什么人了吗?”他站在厉渊身后不远处,除掉兜帽,露出清秀的五官。
哥舒柔偏头越过厉渊看了他许久,道:“杨家小公子?”
杨庭萱被她看得有些脸红,合掌作揖道:“在下杨庭萱,不知姑娘是?”
哥舒柔抱了抱拳:“哥舒柔,千机门派来接你的人。”
杨庭萱先是一愣,再是大喜,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当真?”
哥舒柔也朝他走去:“真的真的。”
眼看两人越来越近,厉渊一臂挡住哥舒柔去路。
“先带我去找九郎。”他垂着眼皮俯视对方。
哥舒柔一下停住,看了看脸色不豫的厉渊,又看了眼杨庭萱,招呼着两人转身往相反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