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仗着安南在大誉最南,离长安甚远,便不想趟他们这浑水。上不靠瑞王,下不靠太子,两头不靠,两头不得罪,也过得逍遥。不想冉元白突然到访,他如今是严相身边的红人亲信,他的到来,不知道又会带来怎样的血雨腥风。
赵正轩忧心忡忡,长史官却心眼大的很:“唐刺史是吃亏在离了自己地盘,又贪色妄为,这才惹祸上身。大人您勤政爱民,廉洁奉公,如今太平盛世,哪里会有这样不长眼的小贼来暗害您。”
赵正轩看了他一眼,心中暗叹一声,跨开步子继续往前走了。
奸相掌权,太子势弱,刺史为恶,忠良惨死……这哪里是太平盛世能有的事儿啊?
长史一愣,急急追上:“欸,大人?大人……”
谢卿被绑了两日,一路上除了有人给他定时喂点米汤,再没人理过他。等到了交州,进了安南都护府,冉元白便叫人将他投进了都护府大牢。
都护府的地牢不比一般的牢房,关的不是腌臜泼皮那等杂碎。就说同谢卿关在一起的,文文静静四十多岁一位先生,周身净洁不见脏污,举手投足都是浓浓书卷气,实在不像是作奸犯科该下大狱的人。
谢卿关了几日,憋了一肚子话,见对方一脸良善,便有心套近乎。
“这位……先生,您在这儿多久了啊?”
先生捋了捋山羊胡,瞥他一眼,翻了页手里的书:“三个月了。”
谢卿心算了算,三个月,这都快一百天了。他过去长在谢春楼,妈妈没少关他饿他,他倒是不怕关。
可要是关他一辈子,这又是另说了……
“您是犯什么事儿进来的啊?”谢卿蹭着屁股挪到对方面前。
先生睨着他:“误人子弟。”
“啊?”
对方书一收,对谢卿道:“我是教书的西席先生,在堂上说了不该说的,教坏了孩子,学生爹就把我送这儿来了。”
谢卿道:“那这学生爹也挺不是东西。”
对方一愣,眼里多了点笑意:“一般人都会问我教了什么,你倒是另辟蹊径。”
“那你教了什么?”
那人捋着胡须,腰板挺得笔直:“我教啊,严梁辅是个嫉贤妒能的大奸相,他残害忠良,蛊惑君王,构陷太子,是誉国的大祸害,若不除他,必定祸患无穷。朝堂上那些个阿谀奉承,依附严相的官员,乃至当今圣上,都是要被后世戳脊梁骨骂的。”
谢卿没想到他教的东西这样厉害,有些肃然起敬。
“先生教得好啊!我看说得一点没错嘛,这家长太不厚道了,怎么能把你这样的人给举报了呢!”
“因为我那学生,是赵都护的小公子。”
谢卿一噎,从头又回味了遍方才对方说的话,感叹道:“那这赵都护脾气也挺好,没把你给砍了。”
就连他也是知道的,在背后妄议朝廷命官、当今圣上,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我说这话,就没想活命。”那人一哂,冲谢卿拱手道,“鄙姓曲,小兄弟叫我曲先生就是。”
谢卿也一拱手:“我姓谢,您叫我小谢就好。”
萍水相逢,两个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交换一姓,互相有个称呼,足矣。
“你是怎么进来的?”曲先生问。
谢卿虽然挺敬佩他为人,但也没到跟他掏心掏肺的地步,随便扯了个慌道:“我……杀人了。”
“你杀人了?就你这小胳膊小腿能杀谁?”曲先生颇为挑剔地打量他。
谢卿一听不乐意了,挺了挺腰杆,拍着胸口道:“你别看我这样,我身手好着呢。”
曲先生盘着腿,笑看着他:“哦?那你说说你杀了谁?”
谢卿猫儿样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圈,故作神秘地挨到对方耳边,悄声道:“你知道那个唐世业吧?”
曲先生一愣,拧着眉又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确定自己没走眼,这才道:“你该不是要说那唐世业是你杀的吧?”
谢卿得意道:“虽不是我亲手杀的,但也算是有我一份功劳了。”
他添油加醋的将唐世业时怎么误把他抢入了府,又是怎么要强迫他行不轨之事……
曲先生叫停:“唐世业要强你?”
谢卿这会儿发髻散乱,脸上多有脏污,只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还算有些颜色。但总的来说,实在不像是个倾国倾城到能让唐世业不顾性别强迫的模样。
谢卿说得正起劲,被打断了有些不满:“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梳洗过后也是长得很好看的,不然我姐夫当初也不会看上我。”
曲先生又打断他:“你姐夫?看上你?”
他眯着眼,满是不可思议。
谢卿说漏了嘴,摸了摸鼻子干笑道:“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咱们今天先不说,先说唐世业那事哈……”
他便如说书先生般,手掌拍上牢里唯一一张矮几,继续说那唐世业要强迫与他,正在这时,屋外电闪雷鸣,一道高大身影投射于门窗上。
“我一声尖叫全憋在嗓子眼,那大侠跳进来一刀就把唐世业给斩了,血溅了我一身,脑袋就滚在我脚边。”
曲先生看他说得煞有其事的,将唐世业的急色描绘的像模像样,又不是他自个儿动的手,信了他八分。
“杀得好啊,这唐世业身为严相门生,明面上是大誉的刺史,盛家的臣子,实则……不过严相一鹰犬。”曲先生道,“这样的狗官,死一个好一个!杀他的人,算是功德无量了。”
谢卿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人虽然不是谢卿杀的,但是是他姐夫杀的,他与有荣焉,就跟曲先生夸得是自己一样。
“我听闻唐世业死后没几日,冉元白便途径南州,顺道把这缉拿凶手的活儿揽到了自己身上。这么说,你是冉元白抓进来的?”
谢卿一惊:“冉元白是不是二十多岁,眼睛细长,总是要笑不笑,阴测测的那个?”
这一路走来,他被捆在车里,也难以见到那个当初给他递钱的男人。但看别的金吾卫对那人甚是恭敬,对方又与厉渊相熟,猜他官职必定不低。
曲先生道:“我从未离开过安南,哪里能见过他?不过我听人说过,他的确就是你形容的那样。自严相义子殁后,他便成了严相的心腹,日夜守卫严府的安全,不容任何人靠近,俨然就是条家犬。”
谢卿耳尖微动,不知严相有几个义子,如是只有一个,那曲先生口中的那个就是厉渊无疑了。
“先生,我小地方出来的,也没念过什么书,左右无事,您给我说说朝堂里的事呗。”谢卿揉着还有点肿胀的脚踝,状似好奇道,“就从……严相和他的义子心腹说起吧?”
曲先生和他聊了半晌,也算投机,又如对方所说,这苦狱寒牢,的确也没什么事可做,便拍了拍衣摆,接替谢卿说起了书。
“严相这义子啊,是出了名的严门恶虎啊,听说严梁辅那老儿从小就是用带血的生肉喂得他,这才将他喂得犹如猛兽一般凶残。他母亲是栗特人,不知是从哪儿到的长安,在平康坊内以卖酒为生。胡姬嘛,说是卖酒,但以什么为生大伙儿都是知道的。”曲先生语带讥讽道,“他生来便父不详,她母亲只以自己的姓给他取名厉渊,带在身边。到他五岁,严相不知怎么看上了他母亲,将那胡姬养到府里,还收他做了义子。至此,他可算是飞黄腾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