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晨光原还想送厉渊他们回去,结果被厉渊婉拒了,说他们认得路,不必劳烦对方。
回院落的路上,谢卿忍不住问厉渊,到底是怎样的事情让沈千雪不惜减短自己的寿命也要问老天?看她这样应该也不是个顾惜自己的,问得合该是别人的事。可别人的事,天命既定,为何又要花心思去问?
“她认为重要的事。”厉渊若有所思,眉间隐隐蹙起,行走间抽空回答了谢卿的问题。
谢卿背着手跟在后面,始终落他一步。
“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重要的事?她本来可以活九十,现在却只能活四十几,哥舒柔也太可怜了。”
厉渊回眸:“她可怜?”
“留下的那个最可怜。”
厉渊闻言一怔,似乎才想到这茬,他点点头道:“是,留下的是很可怜。不过……”他话锋一转,“食不求饱,居不求安,很多事也只能求个问心无愧,顾不了太多旁的。舍得舍得,能舍才有得,她必定已经想得很清楚,才会做此决定。”
谢卿脚步一停,心头有些烦闷,又有些惊惶。
他看着厉渊逐渐远去,再不回头,便像是今日在山间小道上,背影伟岸,能顶天立地。
“姐夫!”他慌乱地快走几步,一下跳到了厉渊背上,死死扒着他,两条腿都盘在了对方腰上。
厉渊只好托住他臀部:“你又做什么?”
“姐夫不会舍下我的吧?”他下巴搁在厉渊肩上,撒着娇一样。
厉渊不知想到什么,轻笑起来:“我哪里能舍下你。”谢卿闻言瞬间笑靥如花,只是还没等他高兴够,就听厉渊接着道,“你粘得这么紧,怕是不太好揭下来。”
谢卿这点还是听得懂的,眉毛一竖,嗔怒道:“好啊,你当我是狗皮膏药呢?”
他满口不依,一阵撒泼扮痴,最后非得厉渊叫他好几声“卿卿”才作罢。
晚些时候,杨庭萱由哥舒柔送着回来了,送完了他,哥舒柔便去敲了厉渊的房门。
厉渊还未睡,清醒着开了门,便见哥舒柔肿着眼睛,一脸肃容地立在外面。
“我师父要见你。”她哑声说。
第四十一章
哥舒柔将厉渊领到沈千雪的屋子外,敲了敲门,等了会儿轻轻推开门,请厉渊进去。
“我就等在门外。”
厉渊点了点头,越过她进到了门里。
屋子里满是浓郁的草药味,角落里点着几盏烛火。厉渊放轻脚步往里走,便看到一张放下纱帐的朴素木床。透过纱帘,他隐隐看到床上靠坐着一个纤细的人影,脑袋耷拉着,似乎是睡着了,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沈门主。”厉渊立在床前,微微躬身行礼。
他一出声,床上的人身形一颤,缓缓抬起了头。
“来了啊,坐吧。”帘子后头伸出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指了指床前摆着的椅子。
就如哥舒柔所说,沈千雪的确不大好的样子,才说一句话她便剧烈咳嗽起开,好一会儿才止歇。
厉渊见她如此,眉心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他有预感,对方要和他说的,怕不是好事。
“我其实是个很无聊的人。”
厉渊一愣,眨了眨眼,确定方才自己没有听错,沈千雪刚刚的确是说了话的。
“前辈何出此言?”
沈千雪音色柔和,带着笑意:“不无聊的人,哪里会想着去算什么天下大势,大誉的将来?我如果不是这么无聊,就该太太平平活到九十岁。天下如何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都是可以活这么久的。”
这话,就是形势不好了。厉渊预感应验了,却不能同对方一样笑出来。
他眉头蹙得更紧:“前辈算出了什么?大誉与吐蕃一战,难道会败?”
“大誉为何不会败?”
厉渊一静。
“身为誉人,总不希望自己国家战败的。”
过去他孤身一人,又厌倦了朝堂争斗,并不在意谁做皇帝。可如今他已为人父,更有谢卿在侧。家国不宁,最终还是百姓遭殃,他不想自己的亲人卷入这场漩涡。
“人人都是这样想的。” 纱帘后的人叹了一口气,“我看到的,是你最不愿见到的。大誉被一片尸山血海笼罩,吐蕃铁骑踏破河山,杀出血路,将裕安帝的脑袋……挂在了旌旗上。你的义父严相最终扶持瑞王登上了皇位,太子出逃回鹘,再也没有回来。二十年后,犬戎人再次违背承诺,打进长安,结束了誉朝百年历史。”
厉渊手指一紧,握住了掌下的木扶手。
“誉朝灭亡,誉人当如何?”
“为狗为奴,单单不是人。”
誉人看不起周边的异族,朝廷虽启用番将,却不允许番人入朝拜相进入内阁,吐蕃得了天下,自然也看不起誉人。像哥舒柔和厉渊这等身具异族血脉的,待遇或许还不至太差,可像那些彻头彻尾的汉人,怕是根本无法在吐蕃统治下的土地上立足。沈千雪耗费心力算出的未来,确实险恶无比。
厉渊道:“前辈与我说这些,是要我如何?”
“你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有个好处,我说了一,你就能想到十。不像我那傻徒儿,我让她去长安救个人,她都能迷路去迟了。”说着话,沈千雪掀起纱帘。
床上女子一脸素净温婉,与哥舒柔浓丽如同牡丹的长相不同,她整个人仿若一朵淡色的茶花,无论是眼角眉梢还是唇角的弧度,都没有半点攻击性。一双眼虽然蒙了白雾,没了焦距,却更是加深了她的温良无害。
“厉渊,若此局可破,你愿不愿意做我手下的棋子?”她毫无差错地将视线投向了厉渊的所在,甚至定在了他的面孔上。
面对这样一双有些可怖的双眼,厉渊毫不畏惧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忽地电闪雷鸣,窗外劈下一道耀眼的闪电,接着暴雨倾盆而下,白日里还太阳高照,夜晚竟倏忽间落下了一场秋雨。
谢卿猛地从床上惊起,捂着胸口急喘两下,这才发现屋外是下了雨的。
他窗户也没关,雨水都从廊外打了进来,显是雨急风骤,实打实的坏天气。
他匆匆下了地去关窗,眼睛一瞟,看到对面厢房的杨庭萱半夜不睡觉,竟坐在窗边对着雨幕发呆。
就算风往一边吹,雨势打不到他,这一幕也让谢卿觉得实在有些毛病。
“你半夜不睡觉干什么?”雨声比较大,他特意提高了嗓音。
杨庭萱猛一回神,看向谢卿:“九郎啊,你也没睡?”
谢卿道:“我起来关窗呢,你呢?”
杨庭萱道:“哦,我就是……睡不着。”
谢卿被雷电吓了一跳,想着一时半会儿反正也睡不着,干脆披上衣服想去隔壁找厉渊腻歪。装作害怕心悸的模样,兴许能让厉渊留他一晚。
他冒着雨去敲厉渊的门,溅了一脸水,里面迟迟没有动静。
“厉大哥随哥舒姑娘去见她师父了。”
谢卿拍门的动作一停。大半夜的……去见她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