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儿子特别喜欢他,连晚上睡觉都要黏在一起。总之,半个月的相处让他有点舍不得这个人,也就一直没有开口说那件事。
“好香啊,今天做的什么好吃的,先给我一块尝尝。”豆豆有点挑食,不爱吃蔬菜,一到夏天就上火,经常流鼻血。得知这情况后,哑巴主动负责三餐,从选材到烹饪,菜色的搭配都很用心,既考虑到营养均衡又保全了美味,这是某个不擅长做菜的父亲做不出来的。
特制香煎汉堡排,用切碎的秋葵加适量高筋面粉拌在绞肉里做的。秋葵富含多种维生素和天然果胶,能保护肠胃,增强体力,而且它的汁液可以使肉的口感变得更嫩滑,夹在面包里吃很棒——哑巴在纸上细心地解释,一边翻动锅里太阳饼般大小的汉堡排,动作井然有序,一点也不觉得慌张。他甚至还抽出时间洗菜切菜,烧了一锅白菜豆腐粉丝汤,翠绿的葱花飘在面上,引人胃口大开。
“这东西好吃是好吃,可是秋葵不行,豆豆很怕黏糊糊的食物。”山药、芋头、秋葵是他绝对不会动的蔬菜。
我做的他肯定会吃完——超自信的笔迹,还画了个笑脸。
上桌时,男人用切片面包夹住肉排,撒上切得很碎的生菜,还抹了点新鲜的自制番茄酱。豆豆果然没有疑虑,一口气吃了两个,抹着嘴巴说还要,看得某人目瞪口呆。
下次挑战苦瓜,那个去火,对身体又好——小本子上写着男人的最新目标,惹得星骓说你要是能让豆豆咽下苦瓜,我就拜你为师!
拜师就不用了,我要是做得到,你雇我当保姆吧。我不要工钱,包吃包住就行,什么都肯干,也不怕吃苦——哑巴写这段话的时候字迹有点潦草,看得出他心里也很忐忑,怕被拒绝。
他的意愿很强烈,就算不能用语言表达,也能明显感觉到这个人想留在这里的急切心情。虽然找这么一个能干的免费劳工很不错,但作为父亲,在听过小林的劝告后,星骓还是担心来路不明的哑巴会带来麻烦。毕竟,他本身就有些说不清楚的过去,还是不要惹事的好。
“你的脸到底是怎么伤的。”没有搞清楚缘由之前,不能轻易承诺。
哑巴的手颤抖了一下,握住笔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脸上也尽是复杂的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的眉心拧成结,原本就纠缠在一起的伤痕更加用力地挤压在一起,变得异常丑陋。那样一张恐怖狰狞的脸,星骓却完全无法移开视线。他久久注视男人的眼睛,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变化,然后在沉默的空气中体验到一种叫伤痛的强烈情绪。他的表情那样沉重,甚至可以用悲壮来形容,如果非要说点什么来具体化这种心情,应该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铅华洗净后才追悔莫及……
星骓忽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并非是怀孕的生理反应,而是被哑巴的痛苦感染,跟他一起不知所措。然而哑巴也看着星骓,眼里有太多不明所以的闪光,读不出是什么。
过了好久,他才落笔,笔尖剧烈地颤抖,什么都没写出来,最后只勉强画了几笔——都忘了。
“我也是随便问问,没关系,想起来再告诉我。”明知道他在说谎,这个人根本没有失忆,可是不知为何,看到他无比悲痛的侧脸,星骓就说不出其他强硬的字句了,只能安慰:“非外伤所致的失忆症一般是人在受创后不愿面对现实,刻意选择遗忘痛苦经历的结果,这是一种自我疗伤的做法。我虽然不是学精神科的,不过这应该不是什么治不好的病,没事,你放轻松点。”
星骓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胡言乱语一通,倒是哑巴把话题转到别处——听说今天本地赶场,我们去看看?我还没有见识过少数民族的集市是什么样的,很好奇。
“好,我去叫豆豆。”赶场是本地方言,也就是普通话中的赶集,是周边多个乡镇轮换着举办的流动集市,按照农历来排,牂牁古镇每个月能轮到两天。只要到赶场的日子,街上必定挤得水泄不通,全是卖各色小吃、山货、农产品、民族饰品的人,但凡生活中用得着的,都能在市场找到,应有尽有。交易方式也很有趣,可以用钱买,也有原始的以物易物,很有意思。
虽然他不喜欢赶场,不过哑巴没去过,陪着走走也不错。
到了贸易区,人果然很多,豆豆又对什么都感兴趣,东张西望,一直在四处乱跑。星骓牵不住他,好几次差点被人流冲散,这也是他不喜欢集市的原因,太难带孩子逛了:“豆豆,别乱跑!”
没关系,我抱着他——匆忙写下这句话,哑巴把豆豆举过头顶,让他骑在自己肩膀上。
“哇,好高!”看儿子这么高兴,星骓也笑了,莫名其妙蹦出一句怎么有种一家三口的感觉。刚说完他就感到说错了话,回头看哑巴,男人围在荞凉粉的摊点前看稀奇,根本没注意他说了什么。还好没被听见,不然太丢脸了,松了一口气,他赶紧走过去,要了三份微辣的:“这里虽然是乡下地方,美食小吃却特别多,味道完全不输城里的大饭店,你尝尝。”
荞凉粉是本地特色小吃,选用上好的荞麦去壳,打磨成细粉加工而成。咋一看像普通的豌豆粉,但颜色显灰色,卖相虽不好,口味却很独特,在其他地方吃不到。荞凉粉讲究一个现买现吃,调料也很讲究,光是配料就有十七八种,以酸辣为主,淋上红油,十分爽口。
哑巴没吃过这东西,第一口就被辣得眼泪直流,咳了老半天。星骓大笑,说你真是不能吃辣椒,以后怎么在这里活下去啊。贵州人无辣不欢,无酒不食,别的可以没有,唯独辣椒和酒少一顿都不行。
酒我能喝,辣椒还要适应一下。不过你把自己说得很能吃辣一样,怎么也叫微辣的,看看别桌的客人,辣椒都比凉粉多了——哑巴不服气回嘴。
“因为我怀孕了,不能吃太重口味的东西,对肠胃不太好。”反正他住下来的话,早晚要知道自己是个孕夫,瞒不住的,不如早点说:“怎么,吓到了?这年头能生孩子的男人还是有的吧,新闻里不也经常报道吗。”
谁的——刚才还笑嘻嘻的哑巴脸色一沉,笔把纸都划破了。
我肚子里怀了谁的孩子都和你无关吧,星骓一愣,无法理解男人的反应,不过他脾气好,没放在心上:“还能是谁啊,当然是我儿子了,嫡亲的。”
不是,我是问你孩子的爹是谁……不对,是父亲,也不对,是提供精子的那个男人——看得出他很着急,连着划掉好多词语。
星骓当然知道哑巴在问什么,不过他不想回答,学他玩失忆那一招,把什么都推倒记忆不好上面:“这么久的事情我哪记得,说起来我也是三十岁的中年人了,海马区萎缩得厉害,经常往东往西的。啊,想起来了,你前面是不是问我找工作来着。这样,一会晚饭你做个苦瓜宴,要是豆豆能把菜全吃了,你就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