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有人高叫:“公主殿下!”
朱微吃了一惊,不想无人旷野,竟也有人追来,回头望去,一骑人马飞奔而来,骑士头戴蓑笠,身披鹤氅,风雪之中看不清他面目。
是走是避,朱微尚未拿定主意,那人已然接近,大笑一声,掀开蓑笠,露出光溜溜的秃头。
“啊?”朱微变了脸色,“冲大师!”
冲大师微微一笑,合十说道:“括苍山一别,殿下病势康复,可喜,可贺!”
朱微不想在此遇上这个大敌,不胜惶恐,左右顾盼,突然一抖马缰,胡乱冲向左面,才跑十来步。忽听“咻”的一声,坐骑头部多了个血孔,脑浆合血涌出,溅了朱微半身,马儿来不及悲鸣,前蹄一软,趔趄栽倒。
朱微忙使轻功,一个翻身向前落下,回头望去,和尚掂量一颗石子儿,笑嘻嘻地望着她:“跑啊,看殿下腿快,还是贫僧的石子儿快。”
朱微望着死马,呆了呆,转身奔向远处,忽然左膝一痛,跪倒在地,耳听哈哈大笑,冲大师纵马冲来,轻舒长臂,抓了过来。朱微反手扫出,五指微微颤动,正是“拂云手”的精妙招数。
啪,朱微一击而中,却如拍中岩石,冲大师面露笑意,五指一张,雄浑之气澎湃而出,势如精钢大网,瞬间将她罩住。小公主手不能动,足不能抬,身子陡然一轻,人已落在马上。
朱微不胜骇异,从头到尾,冲大师一根手指也没碰她,只凭磅礴内力,将她擒上马背;这和尚多日不见,武功又有莫大的精进。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冲大师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找你的来了。”抓起朱微,横放马上,啪的一挥马鞭,向前奔突飞驰。
朱微上下颠簸,只觉血冲头脑、五内翻腾,登时呕吐起来。
冲大师也不理睬,只顾打马狂奔,直到身后蹄声消失,他才缓了下来,低头一瞧,朱微受尽颠簸,苦胆汁也吐了出来,当下笑道:“公主殿下,这滋味儿好受么?”
朱微难受之极,咬牙道:“你干嘛不杀了我?”
冲大师笑道:“你是大明公主,对我大有用处!”
朱微不觉苦笑,心中好不凄凉:“我背负了一个公主的名头,可是父皇也好,哥哥也好,都恨不得我死了才好!”
冲大师见她沉默,说道:“你若不反抗,贫僧便不折磨你。”
朱微仍不做声,闭着双眼,心想:“大不了一死,人不畏死,还怕什么折磨?”
冲大师微感不耐,又见她气息虚弱,再加折磨,只恐没命。当下怒哼一声,扶起朱微,扯出一条麻绳,将她捆在马颈上。
马不停蹄,迎着风雪又跑了两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营帐,密密叠叠,白如云朵,居中一座金帐,光华璀璨,格外夺目。
“这是哪儿?”朱微失声问道。
冲大师微微一笑,说道:“蒙古大汗的军营。”
朱微脸色惨变,欲要挣扎,奈何要穴受制,身软无力,唯有任人摆布。
进入营门,到处燃烧篝火,一团团,一簇簇,围绕许多蒙古士兵,喝酒烤肉,歌舞喧哗,乱纷纷全无纪律。
冲大师骑马穿过人群,左右环顾,眉头大皱。士兵见了女人,纷纷起哄狂笑,朱微不懂蒙语,可也听出猥亵之意。
冲大师脸色一沉,突然仰天长啸,啸声激越,直如数十个雷霆从大营上空滚过,越响越急,久经不息。众军士两耳嗡鸣,烦闷欲呕,纷纷捂住耳朵,流露痛苦神气。
冲大师见状,收起啸声,营中人无语、马无声。冲大师马头所向,诸军纷纷退让,脸上流露敬畏神气。
到了金帐之外,冲大师抓起朱微,跳下马来,问道:“大汗在么?”
“在!”卫兵躬身答道,“大汗急着见你,派人问了好几次。”
冲大师点头,大踏步走进金帐。帐内堆锦积绣,暖香弥漫,上首坐着一个青年男子,愁眉不展,正喝闷酒,旁边跪着两个侍女。
“薛禅!”男子看见和尚,面有喜色。
“大汗!”冲大师合十行礼。
青年男子正是方今蒙古大汗坤帖木儿,继位不久,年纪尚轻。他挥一挥手,侍女退下。坤帖木儿注目朱微,怪道:“大师,这汉女是谁?”
“大明宝辉公主!”冲大师说道。
坤帖木儿有些吃惊,定眼望着朱微,冷笑道:“朱元璋在捕鱼儿海抓了本国不少后妃公主,如今他的女儿也落到咱们手里。嘿,真是长生天的报应。”
二人以蒙语交谈,朱微虽然不懂,可瞧坤帖木儿的眼神语气,心知对方居心不善,登时心中惶急,欲要咬舌自尽,可是冲大师站在身边,那股雄浑劲气始终笼罩全身。朱微刚动念头,便觉舌头僵硬,压根儿无法开口。
冲大师也有所觉,瞥她一眼,向坤帖木儿笑道:“大汗明见,她是燕、宁二王的妹妹,万一战事不利,还可作为人质,跟燕王讨价还价。”
坤帖木儿面露失望,说道:“大师这么说,我起倾国之兵,这一仗并无必胜把握?”
“但凡打仗,并无必胜的道理,何况燕王用兵,不可小觑。”
坤帖木儿呆了呆,忽地颓唐道:“铁木黎来了!”
冲大师也是一愣,笑道:“他是国师,怎能不来?”
坤帖木儿双眉一挑,面有怒容,冲大师却向他使个眼色,目光转向帐门。坤帖木儿只一呆,便听有人呵呵直笑,铁木黎掀开帘帷,扬长而入,身后跟着那钦与若干壮汉,一色黑甲束身,腰佩长刀,神气剽悍。
“铁木黎!”坤帖木儿腾身站起,面带怒容,“你不告而入,不将本汗放在眼里吗?”
“哪儿话?”铁木黎从容笑笑,“外面没人,老臣只好自行进来了。”
“没人?”坤帖木儿一愣,“卫兵呢?”
铁木黎笑道:“多半开了小差,逃回老家去啦!”
“胡说!”坤帖木儿气得嘴歪眼斜,“那都是本汗的亲信,怎么会开小差?”
“那可难说!”铁木黎漫不经意地道,“风大雪大,强敌当前,闹得不好就得把小命儿扔在这儿。换了是我,也得乖乖回去,打仗这玩意儿,可不是小孩儿过家家!”
“你……”坤帖木儿浑身发抖,看一眼冲大师,陡然提起勇气,“你敢小瞧本汗?”
“不敢!”铁木黎笑了笑,“大汗支开老臣,带着大军南下,这样的手段老臣佩服之至,又岂敢小瞧您呢?”
坤帖木儿一时语塞,嗫嚅两下,看向冲大师,流露乞求神气。
“国师见谅!”冲大师笑道,“军情紧急,兵贵神速。燕王夺取大宁,不过一昼夜的工夫,国师恰巧不在,大汗来不及告知,只好仓促南下,以免误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没错,没错!”坤帖木儿连连点头。
铁木黎呵的一笑,问道:“何为千载难逢?”
冲大师说道:“燕王、朝廷交战,两虎相争,一死一伤,我军趁乱出击,当可夺取燕云、光复大都。原本宁王朱权镇守大宁,与北平互为犄角,我军倘若南下,必然遭到大宁守军阻击。如今燕王吞并宁王,大宁城为之一空,我军大可从容进退,不虞有人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