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瞧了杨小雀和三狗儿一眼,两人心虚低头。赵四又说:“好侄子,你千万想个法子,将这差使儿推了。”梁萧皱眉道:“我知道了,您先回吧!”赵四听他这句,心落下了一半,看了赵三狗一眼,一步一叹地回家去了。
入夜时分,赵四夫妇又带着赵三狗和他妹妹小葫芦,全家四口来寻梁萧。赵四最着急,眼巴巴望着梁萧,只盼他设计推了差使。赵三狗却怕梁萧横插一足,坏了好事,双眼东张西望,十分心神不定。
梁萧沉默良久,叹道:“赵四叔,这事我管不了!”赵四急道:“侄子你这样聪明,怎么会没法子?”梁萧摇头道:“这事我真的管不了,不是我没法子,而是我不愿管。”赵四听得摸不着头脑。
梁萧向赵三狗道:“三狗儿,你想好了?真要从军么?”赵三狗看看父母,红着脸点了点头。赵四大怒,揪住他一巴掌扇过去,喝道:“小畜生你懂个屁!王可的老子王大山当年活蹦乱跳,一顿吃半头猪的身胚,那一出去,却连骨头也没回来,我还指望你传宗接代、养老送终,小畜生,你再点头?”一顿拳打脚踢,赵三狗也不躲闪,随他怎么殴打,只是拼命点头。
梁萧叹口气,止住赵四说:“四叔,依我所见,三狗儿年纪大了,见识广了,不会甘居乡下。鸟儿的翅膀硬了,终是要飞上天的,鱼儿的个头大了,小池塘也容不下。”赵四呆了半晌,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咱、咱不想他送命啊,一上战场,刀呀枪的,搪着就完了……”说着老泪纵横。梁萧盘膝床上,合眼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赵四见他不肯帮忙,颓然叹了口气,扶着门踉跄出去。梁萧轻声说:“三狗儿,送你爹回去!”赵三狗点点头,跟在父亲后面。小葫芦奇怪说:“爹哭什么呀?”赵婶叹了口气,只是摇头。阿雪拿了块麦芽糖,塞给小葫芦,笑道:“来,吃糖!”小葫芦欢喜说:“多谢阿雪姊姊。”阿雪将她搂在怀里,说道:“我们去外面玩儿。”看了梁萧一眼,转身出门去了。
赵婶默不作声,垂头坐在柜边,过得半晌,梁萧睁眼问:“赵四婶,您有话说?”妇人一惊,强笑说:“没,没!我就坐坐!”梁萧道:“好,您坐。”又闭上双目。妇人坐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出门外。
过得半晌,阿雪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轻声道:“哥哥,我将赵四婶送回家了。”梁萧睁眼望着她,目光闪动,许久叹道:“阿雪,你过来!”阿雪傍他坐下,梁萧略一默然,缓缓说:“再过三天,我也要从军出征!”阿雪闻言一颤,小口微张,眼中露出一丝骇异。
梁萧苦笑道:“按理说,我大仇未报,应该一心练好武功,可……”他说到这儿,目视摇晃不定的烛火,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半晌才说,“但我终究放不下他们六个,尤其是三狗儿,他是赵四婶的儿子。赵婶对爹爹一片痴心,爹爹却回报不了她……刚才不论四叔怎么求我,我也决不会动心,可是四婶一句话不说,我就想起了我妈,心里难受得很。”说到这儿,他又沉默良久,叹气说,“我想了许多,还是随他们走一趟。阿雪,我走了以后,你好好对待四叔四婶,告诉他们,无论如何,我总会把三狗儿平安地带回来。”
阿雪一语不发,只是那么坐着。坐了许久,恍惚进了里屋,倒在床上睡下。梁萧想着出征的事,只觉大违本性,若为征战误了报仇,如何能让亡父灵魂安宁,再说留下阿雪一人,实在叫人难以放心。他心中十分矛盾,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其后三日,土土哈六人忙着出征,都没前来。梁萧用竹子削了一支竹枪,乘着向土土哈借来的骏马,驰骋演练。诸般兵刃中,短兵器梁萧喜剑,长兵刃中最喜枪。武学有云:“月棍年刀一辈子枪。”枪法飘逸幻奇,最难练好,可是一旦练好,也最难抵挡。梁萧剑法虽奇,但宝剑过短,不宜远攻。枪法于常人固然难练,可武功练到他的地步,触类旁通。剑也好,枪也好,都不离幻奇二字,大可信手拈来,随意变化。梁萧揣摩了两日,尽得枪术之妙,战阵杀敌,不在话下。每到他练枪的时候,阿雪就在一旁观战,神色忽惊忽喜,喜而又惊,也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第三日傍晚,土土哈六人先后来到,各带美酒佳肴,摆出一醉方休的架势。众人大呼小叫,端着酒碗,个个神采飞扬。喝了几碗酒,土土哈酒劲上来,高叫:“梁萧,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土土哈这几天老想,若能与你并肩骑马,一同杀敌,这辈子也算没有白过。”囊古歹也叹道:“是呀,梁兄的才情武艺,胜我二人十倍,埋没此间,斯可痛也。”
梁萧笑道:“囊古歹,你学了几个汉字,又放文屁了!你们两个今晚来,好似合了伙要劝我从军?”二人对视一眼,土土哈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梁萧笑了笑,说道:“就如你们所愿!”土土哈的笑容僵在脸上,其他人欣喜欲狂。赵三狗叫道:“梁大哥,你真的跟我们一起去?”
梁萧冷笑道:“你们四个猪头,离了我,十九挨刀送命。”但见四人红眉肿眼,不由皱眉说,“不许哭!”阿雪也笑:“是呀,你们一哭,哥哥会不好意思。”
梁萧被她说中心事,面皮一红,回头瞪她一眼。土土哈这才回过神来,叫道:“梁萧,你说话算数?”梁萧说:“什么话?你当我逗你玩么?”土土哈搔头一笑,对囊古歹说:“跟你爹爹说,我要跟梁萧一队,不去他那儿了!”众人均是一惊,囊古歹皱眉说:“你让我怎么交代?好呀,我也不去了,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李庭儿大笑道:“有了土土哈与梁大哥,我们这七人,能当千军万马使了。”
梁萧正色道:“你们四个从了军,都将小名儿去了。李庭儿叫李庭,杨小雀叫杨榷,赵三狗叫赵山,王可就不用改了。”他边说边用手指蘸了酒水,将三人的名字写在桌上。
土土哈道:“再多三人,就是一个十人队,我推梁萧做十夫长。”众人一口同意,梁萧也就不再推辞。土土哈又道:“我家的马匹刚卖了三匹,留三匹给我妈,还剩三匹,本想带做从马(按:游牧民族用马制度,数匹马战争中轮流使用,以保持马力)。但梁萧做十夫长,不能无马,我送一匹给你,剩下一匹我俩轮流骑。”囊古歹摇头道:“不用了,我家马多,我牵十匹来,让大家都有坐骑。土土哈,你不许推三阻四,说什么要靠自己,不受他人恩惠。”
土土哈心头感动,抓着他的肩膀,呵呵笑道:“好,这次我不推辞。梁萧既然从军,还请你妈照顾我妈。”囊古歹道:“你放心。”土土哈想起一事,问道:“阿雪怎么办?”梁萧道:“她跟四叔四婶一块儿住。”土土哈点头说:“这样很好,咱们早些打完仗回来,不要让亲人们担心!”梁萧苦笑一下,默不作声。众人得知梁萧从军,无不欢喜,一边谈论战事,一边开怀畅饮。喝到半夜,天上殷雷阵阵,响了片刻,最后一场春雨飘然而至。众人这才尽欢而散,唱着曲子相扶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