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陆涅站了起来,盯着荀慕寒,像是第一天才看清这个师弟,“惹得老板不快是我等的不是,只是师弟既然将我当做了渡劫的踏板,我又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天雷会优先惩戒化身,然后才会顺着因果去寻师兄,”荀慕寒顺势也站了起来,与陆涅对视,“若是师兄扛了过去,斩断恶果,就能超脱世俗、长视久生。”
“你我之间,到底谁能借此青云直上,不如就各凭本事吧。
……
“总算结束了。”
天雷肆虐后的废墟中,一只手从砸落的房梁缝隙中伸出,将碍事的木板石块挨个推走,露出了下面被淡金色光圈保护的床榻。
将压在光膜上的梁柱一脚踹开,陆涅顾不上手上还沾满焦灰,将被封了行动的孟婆包在锦被里打成一个卷,滚到了最里侧,自己霸占了空位,肆意的伸了个懒腰。
“你为什么会同意执行荀掌柜的计划呢?”柳厌离抱膝缩在床榻的一角,看着天雷烧灼的一片焦黑的宫殿,幽幽的问道。
“我啊,从生下来就是一个没有肉体的鬼胎,跟着荀师叔长大,”此刻的陆判官哪里还有平时的潇洒风姿,懒洋洋的靠在床榻的扶手之上,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荀师叔是个有着奇怪准则的人,从一开始就把他和娘亲的约定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我,也不管那时候我到底能不能听懂。”
柳厌离点头,荀慕寒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人,他会明明白白告诉你他的打算,偏偏他的提议往往都卡着你的七寸,让你无法拒绝。
明明是阴谋,却更趋向于阳谋。
“虽说并没有与母亲真正面对面交流相处过,可我毕竟在她肚子里陪伴了她一百年,对于她的性格总算是有些了解,一百年的思念与怨恨已经让她将偏执刻到了骨子里,就算陆涅在她眼前灰飞烟灭,也无法得到拯救。”
陆璋又给自己调整了一个更舒服一些的姿势。
“对于娘亲来说,这是她最好的归宿,在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大概是年岁大了就会麻木,所以我竟一点都不伤心。”
“我目睹过无数次她的死亡,记录了她无数个转世的命运,也许,她如今真真正正的离我而去了,我反而没有真实感吧。”他喃喃低语,似乎内心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轻松。
柳厌离默然。
对于自己的母亲康阳公主变成瑶芷仙子复活,到现在被天雷劈的魂飞魄散,老实说,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真实感。
太过离奇,反而失去了质疑和参与的力气。
默默的从床榻上爬下来,柳厌离拍了拍了身上的白裙,尽力抚平身上的褶皱。
“你要去哪里?雷劫还没有完全结束,去镇子里还很危险。”
“我总要去看看。”她低声说。
“阿离,”陆璋喊她,“我虽然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可是有一件事我还是要告诉你实话,师叔已经堕落妖魔道,哪里还能给柳氏提供兴盛的气运?柳家的衰败是命中注定的事。他转世为柳非宓,不仅硬生生让柳家多繁盛了十几年,还避免了全家抄斩背负骂名的结局,本来你会所嫁非人,最后受尽折磨……”
“我知道,”柳厌离头也不回的打断他,脚下的步子一刻未停,“哥哥一直都很保护我,这点我比谁都清楚。”
所以我总要去看看才安心。
目送名义上的妹妹消失在视线,陆璋有些泄气的叹了口气,他盯着包裹着孟婆的被子卷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把她从里面扒拉了出来。
果不其然,被子里露出了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三下五除二的解除了对方的禁锢,他笑着拍了拍孟婆俏丽的脸蛋。
“所谓做戏做全套,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大人有大谅,就别去转轮王大人面前告我状了。”
孟婆打量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陆判官,他就像是被卸下了什么千斤重担,整个人迸发出一股子从未有过的轻松活力,眼角眉梢却无法掩饰的透出了几分悲凉。
“师父都知道你的计划?”她轻声问道。
“知道,他是少数几个知情人之一,毕竟我们的计划牵扯到你,总要先打招呼。”陆涅点了点头,“你也别怪他,毕竟是那位扛把子亲自下的命令,他为人属下,总是有些无可奈何。”
饶是有了这些宽慰,孟婆的脸色也没有丝毫好转,陆璋看到她这个样子,心绪颇为复杂。
修炼到他们这个境界,大都是心志坚定之辈,持定了信念之后,动摇的几率微乎其微,在常人看来说是心如铁石也不为过。然而孟婆并不是这样,她是被转轮王点化成仙,并没有经历过时间的洗礼和修炼途中的磨难,导致了她心境严重跟不上修为,动摇、犹豫和后悔都是家常便饭。
以现在为例,陆璋可以平静的对待母亲魂飞魄散的结局,而仅仅是转轮王不得已的隐瞒就足以让孟婆心绪起伏,这一点上她甚至比不上刚刚离去的柳厌离。
正因为心性软弱,才会因为与柳厌离朝夕相对,就被对柳家的愧疚淹没,偏偏她当初执行的比任何人都要彻底无情,现在才动摇的格外激烈。
在陆璋的认知里,要么不后悔,要么不去做,做了再后悔,不过是半吊子的难看行径罢了。
叹了口气,陆璋将手抚上了孟婆颤抖的眼睑。
所以他才永远不会爱上她。
第十六章 蝉不知雪(大结局)
柳厌离走出酆都镇中央大宅的时候,整个镇子都染上了雷电肆虐过的痕迹,或深或浅的焦痕让一切看起来破败不堪,显得仍整洁干净的中央大宅与周围格格不入。
无数惊惶不安的目光透过门窗缝隙打在了她身上,天雷的目标虽然不是他们,可也威力无穷,这些被殃及的池鱼怕是受到莫大的惊吓。
大概酆都镇的镇民们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会保持这个状态了吧?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跌跌撞撞的顺着焦痕摸索前进,黑色的灰烬在空中漂浮,让白袍的下摆逐渐染上了混沌的色彩。
饕餮随意的坐在一根已经焦了半截的房梁上,右脚踏住另一根稍低的木梁,右脚踩地,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他的右边卧着喘着粗气的包子铺老板,此刻的老板已不复往日的红光满面,胸膛激烈的起伏着,褶子密布的脸看上去至少老了十岁,而他右边则躺着昏迷的萧玦,脸色惨白到透明,不用靠近就能感觉到他生机极度微弱,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舍弃这副脆弱的驱壳,成为黄泉路的钉子户。
柳厌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
三人坐卧在一片废墟中,鉴于整条街都被天雷付之一炬,实在是分不清这堆遗留的残骸到底属于包子铺还是棺材铺,好在这条街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空屋子不少却除了这两家店外再没有第三户人家。
“你来啦,”饕餮扫了她一眼,有气无力的招了招手,“老板为了防止天雷的余波伤及无辜已经精疲力尽了,旁边这个倒霉的小子被陆涅附体,挨了天雷还能留口气,也是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