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拓缓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住身体的颤抖,他单手撑在墙壁上,闭眼强迫自己深呼吸,直到能缓慢换气才睁开眼。
但即便如此,伸手去拿架子上的制服时,他的手指还是脱力不甚将领带掉在了地上。
真没用。
严拓面色恍白地弯腰捡起领带。
穿上熨得板正没有一丝褶皱的衬衫时,他心中生出无穷悔意,甚至怨恨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应该立刻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最好连光都没有,这样才能谁都看不见他。
不行,停下。
严拓用力咬着后牙,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整口牙都咬碎掉。
他竭力让自己从负面情绪中脱离出来,不断在脑中回想医生对他说过的话。
——容易产生消极的想法是正常的,这种时候不要退缩,正面对抗它。
——你现在已经无法从自身产生动力,但可以想想让你坚持到现在的理由。
——为了它,拼尽全力试试吧。
周竞在门外等了好几分钟严拓才出来,看到对方的脸色不太好看,他小心翼翼凑上去:“刚刚不好意思啊,是不是吓到你了?”
严拓幅度很小地摇了下头,声音比往常要低几分:“没有。”
他走到自己的衣柜前,把换下的衣服挂进去。
周竞和挂件一样,跟在他身后,不断悄悄看他脸色,为自己辩解:“我在学校身边的人都是这样,大家换衣服连门都不关,我真不是故意要看你换衣服,而且什么都没看到。”
说完他自己先觉得话中有些歧义,好像遗憾没看到什么一样,立马补充:“也不想看到。”
严拓关上柜门,转过身时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我没事,不用道歉,是我反应过激了。”
“没有过激啦,下次我会注意的。”
周竞没有再问严拓为什么不在更衣室里换衣服,非要躲在连灯都没有的杂物间里,也没有深想他因为什么原因才会反应过激。
他很轻松就跳过了这个话题,上下看一眼严拓新换的制服,夸赞道:“你很适合穿这种制服,好帅。”
严拓没这么觉得,但出于礼貌还是夸赞回去:“你穿得也很好看。”
领班进了更衣室,召集所有员工开会,告诉他们今天的工作内容以及注意事项。
开完会,几个形象比较好的被分配到门口迎宾,其中就有周竞和严拓。
“迎宾最轻松了,只要检查邀请函然后放行就可以了,连引路都不用。”周竞小声说。
严拓没有干过迎宾,不清楚流程,但想一想曾经参观过的画展,形式大致应该也就这样。
画展在前几天就已经布置好,今天画家早早就到了现场,在开展前最后一遍检查有没有纰漏。
画家是个年轻人,虽然是重要日子,但穿得并不隆重,一身舒适的休闲装,唯一精心准备过的应该是吹了简约造型的短发。
不过即便如此,在人群中他还是显得与众不同,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对每一个人都轻声细语,礼貌说谢谢。
“我还以为画家全是长头发,”周竞小声和严拓咬耳朵,“电视上都这么演。”
“你这是刻板印象。”严拓说。
“画家长得还挺好看的,看起来年纪不大竟然都开自己的画展了,真厉害。”
和他们这种为了五百块兼职费而来打一天工的人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因为是第一天开展,从早上开始会场门口就堆满了各处送来的花篮,沿着走廊摆了整整两条长龙,意外组成一条花路。
画家一直忙碌地跟前来捧场的朋友打招呼,在一片或商业或真心或虚假的恭贺声中显得游刃有余。
中午有短暂的休息时间,其他人暂时顶班,严拓和周竞去休息室吃会场给他们准备的盒饭。
“这个工作是不是比玩偶要轻松?”周竞端着盒饭问严拓。
严拓点点头,有些艰难地往嘴里喂饭。
不到十分钟周竞就把盒饭解决掉,抬头一看严拓才吃了连三分之一都不到,立刻道:“你怎么吃饭这么慢?跟小猫一样。”
严拓没有胃口,能吃得下去全靠硬塞,因为知道自己不吃不行。
他用饭把口腔塞满,鼓着脸一直嚼,觉得差不多了就咽下去,根本连味道都品尝不出来。
周竞看了一会儿,又笑着说:“不对,是像仓鼠才对。”
下午的工作和上午一样,画展六点闭馆,他们也六点下班。
到五点的时候,基本已经不会再有新的客人了,周竞也松散了些,动了动站一天而僵硬的腰腿。
“阿拓,晚上一起吃饭吧。”他小声说,“一会儿拿到工资我请你吃饭。”
“不用。”严拓也觉得腰酸背痛,但保持挺拔站姿。
“为什么不啊,你晚上应该没事吧,去吃火锅好不好?”周竞坚持不懈。
严拓抬起眼皮看他:“你钱到手必须花掉才安心?”
周竞笑了下:“赚钱不就是为了花嘛,我都辛苦一天了,奖励自己吃顿火锅怎么了。”
“你自己吃吧,我不去。”
“别啊,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我们都这么熟的关系了,怎么能连顿饭都没一起吃过呢。”
满打满算今天才是他们第五次见面,怎么就成“这么熟”的关系了。
“你——”严拓还想说什么,余光突然看到外面走进来两道身影,立刻收了音。
画家此时也从会场内出来,亲昵地朝不远处的两人说:“杨哥程哥,你们怎么来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不会来了。”
直到两人走近,严拓脸色忽然变白,原本直挺的背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一样,瞬间垮下来。
“我,我去趟卫生间。”他小声对周竞说完就立刻转过身,快步朝卫生间走去,从背影竟能看出一丝慌乱。
“啊?”周竞还没反应过来,先扭头看了眼领班在不在附近,确定严拓突然离岗没被领班发现才松口气。
画家就在旁边,不过他看起来挺好说话,而且正忙着眼前的客人,应该不会注意到少了一个迎宾吧。
“怎么可能不来,早上延林还提醒我下午要过来呢,让我别忘了。”杨如东张口就是瞎话,仿佛刚刚路上在车上和程延林冷战一路的人不是他。
“是吗?”路辰笑着看向程延林,“程哥,我还担心你太忙没时间来,应该没耽误你的工作吧?”
被强拽过来的程延林不好摆脸色,只能脸色淡淡说:“没有。”
“走走走,进去说,别站在门口。”生怕下一秒程延林就会落他面子,杨如东拉着他们往里走。
路辰边领他们进去边说,“我画得不太好,随便看看啊,可不要取笑我。”
“怎么会,我平常最尊重的就是艺术家。”
“杨哥你可别抬举我,我哪算得上艺术家.....”
杨如东和路辰聊得如火如荼,反而显得一旁的程延林格格不入。
他落在两人身后,随意看着被精心展出的画,都不太看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