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全神贯注的看着台上,偶尔发出一两点暗器,台上来人武功如何,他便立刻了然。
但是站在他背后的人,却也看到,无情的背后汗湿重衣,他一手握着轮椅扶手,握得发白,显然无情在这里支持得并不轻松。
“成大人——”背后的将领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开口。
谁都知道无情是刚刚病假回来的人,要他昨日一整日处理诸多公务,今日一大早来演武场,此地风沙,秋冷风寒,居然还要先和人打斗一场,然后才开始选拔散员——而今日来人如此之多,不知要在这里磨蹭多久,他能不能支持的下来?
但是他开口说的话无情并没有听见。
他所有的精神力气,都聚精会神在台上,他的心里,并没有存在一个“我”——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他自己是不是可以支持下去的问题,他全部的精神,都只是在想着,如何从武功机智和反应上,看出一个人的才能和品德。
所以他冷汗湿透重衣,他依然目注着台上,他的眉他的眼依然是那样煞气的依然。
所以他一定支持得下来!
背后的将领突然觉得很静,也很敬!
这是一种无我之境!
不惧毁灭的我,假如这世界上本来没有我,那我,又如何会毁灭呢?
所以才坚强,所以才坚定,所以卓绝,所以无畏!
但是那白衣上溅过的血,受过的伤,承受的煎熬,经历的挣扎,就全部——不算数了?
他没有想过,这是数日之前,追命也有过相同的疑惑。
满地的风沙——
白衣寂然。
这数百人的场地似乎可以一刹那寂静无声。
就只有他一个人。
坚定的——
漠视挣扎——
漠视痛苦——
然后他出手——
他得胜——
漠视痛苦——
——他忽略了
——是连别人的痛苦,一起漠视了。
十八
“住手!”耳边响起的是一声清越的清吒,身前的人乍然像燕子一样直掠了出去,像眼一花惊起的幻觉,又像一箭激射了白色的落花出去,穿过风棂未再回来。
然后才看见台上两个人定在那里,一个拿了一支长枪,正在耍枪,另一个人却保持着从台下暗袭的姿势——窜到了台上,一柄短刀将露未露——
而耍枪的那一个,貌似在耍枪,枪头指向的,却也是那一个正要偷袭他的男子——
这两个人,似乎借着演武场,在表演一种你偷袭我我偷袭你的游戏。
但是无情并不是像那里扑去的——
他乍然直掠——掠向,场外的一个女子。
一个女子,弯弓搭箭,英气勃发的女子!
她弓上扣着一支箭,只有一支!一支,对着台上“殿前司散员招安捡练”的大旗!
无情是用暗器打中了台上两人的行为之后,才乍然发现台下场边的这一个女子!
所以他乍然直掠了出去,吒了那一声“住手!”
这是没有道理的!
在朝廷演武场,居然有这样一个女子,这样明目张胆的,英气勃发的,一千种正义一万种真理的,弯弓搭箭,对准了大宋朝的旗帜,弓满欲发!
但是他的身形掠过来的时候,箭已经离弦了!
“嗡”的一声弦响!
“成大人!”
不只有多少人变色吃惊,无情腿不能立,没有内力,他向那个女子掠去,那女子一箭射来——
——不就是——
无情,是正对着那支箭,掠了过去?
也就是说,以那女子的眼力,就是一箭射向了无情的胸口!
她也乍然变色!
她吒了一声,“无情!”
无情像一只穿帘的燕子一般掠了过来——
他并没有变成穿箭的靶子——他似乎并没有改变方向,但是本来一箭射向他胸口的长箭却似乎偏了偏——与他,擦肩而过——那其中有一点微响——
他深吸一口气,反手,自空中握住了那支箭。
然后那长箭之上蕴力极强,一下子自无情的指缝之间穿过——一直穿到了箭羽,无情才握住了它!
那长箭之上有血!
无情的指缝之间有血!
但是无情依旧牢牢扣住了那支箭,一个直掠,在了那女子身后的武功场陵柱上一借力,叱了一声,“国望未绝,不可动手!”
然后他在陵柱上借力的时候,激然回身,一扬手,把那支长箭掷了回去,然后同时,他未扬的左袖精光数点,打向陵柱之前张弓的女子。
那女子持弓倒跃,夷然不惧,“奸雄当道,圣主不明,大宋无望,我意在野!何不杀国尽血,另立明君,同抗大金!”她一面说着,一面手里的长弓上下拨动,“叮叮叮”,挥洒自如,拦阻暗器,毫不慌张。
无情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只斩钉截铁,斩金切玉的吐处四个字,“生灵涂炭!”
就在这时,台上“笃”的一声,无情刚才掷出的长箭这时候才落地,然后“哄”的一声,台前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那女子拨尽了所有的暗器,才得空向那边看了一眼。
她看到了烟!
闻到了硫磺的味道!
台前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本是台上一个人在耍枪,然后又多了一个人上来偷袭,然后无情突然掠了出去,所有人的注意也就都看着无情——和那一个持弓的女子!
但是没有人发觉,在演武场的底下,有一条绳子——它本来和普通的绳子一模一样,是用来固定台上的幡旗的。
但是,在那一个偷袭的人上台的时候,却在绳子上擦了一下。
——然后就点燃了它。
——一股硫磺的味道。
那是火药的导火索。
导火索本来烧得很快。
本来也许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微小的细节,因为所有的人都在看无情。
还有那英气勃发的女子。
那一柄长弓。
赫赫的煞气。
还有无情的孤灵。
然后无情突然把那支沾血的长箭掷了过来。
“笃”的一声,它一箭射断了正在快速引燃的导火索。
然后所有人的注意立刻集中在绳子上,立刻,发现了那不是一根普通的绳子!
所有的人都闻到了那一股黑火药燃烧的硫磺味,那味道平时不易惹人注意,但是现在触鼻惊心!
然后就轩然大波。
然后那女子才向台那边看了一眼,问道,“火药?”
无情自陵柱上落地,一手支地,白衣上微略有数点血迹,不太明显,淡淡的道,“火药,你难道不清楚,让你来的人是谁?”他抬起眼,一字一顿的,“朝政艰难,奸雄当道,但朝廷百年威信,集权深远,若要翻覆,谈何容易?”他冷冷的道,“只怕未立明君,便已大宋英豪自相残杀,各为其主,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元气大伤!何谈抗金救国,何谈天下苍生!你若有心有血,便应该以你身之清,抗朝政之浊,以正然之气,洗贪谄之风!杀国尽血,其意可嘉,其行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