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紫极舞(花雨版)(48)

聿修淡淡一笑:“我只盼不是配天、不是上玄。”

“嘿!”容隐不可置否,闭目养神。

距离少林寺不过两日路程,上玄一行人在嵩山脚下素菜馆休歇,这几日上玄的毒伤越发有起色,那“蒲草”确是药效神奇,却没有人告诉他那药是从华山崔子玉手上抢来,且又带着四五十条人命。容配天惊人地消瘦下去,她勤力地赶车、洗衣、策划路线、选择客栈,尽心尽力地想尽快赶到少林寺,其余的事,她很少说,失神的眼睛也很少看上玄或者白南珠,偶尔呆呆地看着夕阳,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南珠却生起病来,每日夜里二更,他就开始全身发抖,杀欲升腾,若不能让他杀死一只活物,他双眉之间的伤口就会裂开流血,望之犹如妖魔现世,且痛苦不堪。此时距离他二十五生辰尚有几个月,想到他要日日夜夜受这种煎熬,他身边的人要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以防被发狂的白南珠突然杀死,连上玄也觉得,这根本就是种地狱般的日子。

但白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白南珠便恢复如常,这种日夜变幻的日子,渐渐成了一种定式,上玄和配天如今都很明白,那些死得惨烈可怖的人们,究竟是在怎样的情形之下,惨遭毒手。

“毕竟是离嵩山近了,这里的素菜,滋味不错。”上玄夹了一筷子青菜,嚼了一口,淡淡地道。

“确是不错。”白南珠道。

容配天默然,对于素菜的话题,她毫无兴趣:“上少林寺救人,你们有什么计划?”

上玄闭嘴不答,白南珠微微一笑:“冲进去,硬抢。”

“那危险呢?你们不考虑吗?”她轻声问,“要是受伤了、失手杀了人,还是死了,怎么办?”她毫不忌讳地说出“死了”两个字,就似已经麻木,没有半点感觉。

“我们不会死的。”白南珠柔声道。

“是吗?那就好。”她低声道,“那就冲进去,硬抢吧。”

“我们去就好,你在寺外等人。”上玄冷冷地道。

“我虽然不如你们天下无敌,少林寺的寻常和尚,我也不怕。”她仍是低声道,“既然要抢,就大家一起上吧。”说到“天下无敌”四字,她的语调很明显,是讽刺的。

她的顽固和冷漠,再没有人比眼前这两个男人清楚,于是沉默。

她也沉默,过了很久很久,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幽幽地道:“你们......真的不要死,好不好?”

然而一桌寂静,赵上玄和白南珠都没有回答,上玄持杯喝了一口茶,白南珠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似他什么都没有听见。

绝望的气息,浓郁得让人窒息,她的眼里没有眼泪,眼泪在那大雨滂沱的夜里已经哭尽,眼中唯余,只有空茫和麻木。

要去救人的人,却没有一个,想要活下来。

这一阵沉默,沉默了很久。

“这样吧,今夜大家好好休养,明日清晨日出之时,我们上少林寺。”白南珠忽而一笑,打破沉默,“今天的菜确实不错,你们都该多吃一点。”

自此之后,唯有碗筷之声。

夜里。

上玄照例来到白南珠的房间,将近二更时分,白南珠已经沐浴,长发披散,正对镜梳头。换了旁人,此时沐浴梳头,可能有些奇怪,但上玄却知他唯有在心中杀气勃发,无法抑制的时候方才会木仪焚香,而后对镜梳头。此时的白南珠危险至极,犹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无论是谁,一旦惹恼了他,刹那之间便会尸横就地,血溅三尺。

不知有多少人就死在这一瞬之间。

“出去。”白南珠目不转睛地看着镜中人,语气很平淡,若不是他双眉之间的伤口不住流血,也许谁也看不出来他身受怎样痛苦至极的煎熬。

上玄手指一挥,点中他肩头背后两处穴道,这些日子上玄每夜都会点住白南珠身上穴道,以免他发狂伤人,今日也不例外。尤其明日要上少林寺救人,他特地稍微来早了一些,以防意外。

“没有用了。”穴道被点之后,白南珠居然仍旧对镜梳头,仍能说话,预期仍很平淡,“最多不过二十日,我就控制不住了......

“就连筋脉都已改变了?”上玄淡淡地问,“无论是分筋错骨或是点穴,都已对你失去作用?”

“除非你打断我的骨头。”白南珠突然一笑,“但你若想出手,在你出手之时我就能让你开膛破肚。”言下,他的声音稍微有些拔高,脸色自白皙渐渐变得充满红晕。

上玄淡淡地看着他,转身出门,“砰”的一声关上房门:“你莫忘记配天爱的是你,她最恨人滥杀无辜,莫忘了明日你我还要救人就好。”

白南珠微微一震,脸上的红晕突然褪去,也许由于新浴之后的长发实在太黑太光亮,刹那间他的脸就如被涂上了白垩,在出奇有生命力的乌发之下,灰败死气得像只已经死去多年的鬼。

上玄转身出门,今夜清澈纯净的月光之下,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等着,身影停止,她也有一头长发,也是刚刚沐浴,满身尚散发出淡淡的芬芳。

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配天。”他叫了一声,没有多看,就欲迈步从她身前离开。

“你......你......且慢。”容配天低声道,“我有话和你说。”

“你要我休了你?”上玄也低声道,这一句之中,并无讽刺之意,他的语调很认真,也很悲凉。

容配天一怔,只听上玄淡淡地道:“你要我休了你也可以,若你觉得定要作‘容姑娘’才能和他在一起,要我休了你也可以。”上玄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你我虽然成婚多年,但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也没有多少,这几年来,我不知珍惜,让你受尽委屈,对......对不起。”他道歉的时候显得很生涩,但表情很平静,似乎对此事已经想过很久很久,千言万语,如今只余寥寥几句。

“我......我......”她从未想过上玄会说出“休妻”二字,本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刹那间仍觉痛彻心扉,“我是想说......我是想说......我......”她喃喃地重复,自己本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头脑之中,一片空白。

“我真的爱你。”上玄低声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爱你,配天,我对不起你。”

“不......不,”她如中雷击,踉跄退了一步,脸色惨白,定了定神,“我想说......想说的不是要你休妻,我想说......”她颤声道,“我想说的是不管明日如何,不管你的朋友在少林寺中是生是死,不管我和白南珠如何,你不要死,你不要想死,请你不要想死!”

上玄泛起了一个淡淡的嘲笑:“怎么可能呢?”

她脸色苍白如死,上玄指了指身后的房门:“他也许只剩下二十日,你若有话,不妨多对他说。”言罢,他缓步就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