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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之风起长林(241)

马蹄声渐渐远去,黎骞之的身影立即从那条小巷中闪了出来,奔到荀飞盏身边。他和朱三哥离开丹房之后并未走远,悄悄隐身于东山脚下,发现狄明带着荀飞盏之后便暗中跟随,直到此时方敢现身,一边给伤者包扎止血,一边安慰道:“请大统领不必担心,朱三已经到城楼下等着报信去了,用不了多久,陛下就能被救出暗室。”

荀飞盏完全不担心萧平旌的攻城之战,唯一牵挂的就是这个,紧绷的心弦一松,反倒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黎骞之素擅外伤,把过脉后也不慌张,将他拖入小巷平放下来,叠衣为枕,捏颊喂服了两粒丸药,在旁静静守候。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第一批勤王兵士终于出现在街头。老堂主观察片刻,出巷拦下了一名身穿将服者,请他派人帮忙,将伤者抬往两个街口外的扶风堂医治。

巧之又巧,攻破南门的前锋营由岳银川指挥,最先奔过朱雀街头的这支前哨恰是谭恒率领。他一眼认出巷道内的人竟是荀飞盏,吓了好大一跳,赶紧指挥手下小心搬抬,又派人去向长林王报信。

岳银川破门后的首要任务便是拿下宫城,去乾天旧院营救萧元时的差事便由东青接了过去。好在朱三哥对奇门之术颇为了解,顺着原先的设计构造取了些巧,倒也用不着一味蛮挖,几十个人忙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撬开数尺之隙,将满头蒙尘的小皇帝扶了出来。

时已日近中天,光芒渐烈,灼灼刺目。萧元时乍离暗室,以袖掩面许久才稳了下来,先问道:“荀大统领呢?长林王呢?”

东青这时已得到不少消息,急忙回道:“大统领伤势沉重,正在诊治,应该能撑得过去。宫城即将拿下,王爷此刻尚在那边。山下刚刚收拾出一所干净院子,请陛下先行歇息,压压惊,等到可以回銮之时,王爷自会前来迎驾。”

萧元时垂下眼帘,眸色不知是悲是喜,发了一阵呆,突然摇头,“不,朕不歇息。拿外袍来,朕现在就要回宫。”

和这位念念想要回到宫城的少年一样,此时此刻的萧元启也正拖着他的长剑,仰首立于宫城帝苑的最中心,准备完成他最后的挣扎。

承乾殿中途被打断的那场禅位大典,曾是他一生荣耀的顶点。那种夙愿终于达成的感觉,那种掌控天下再不必屈从于任何人的感觉,只需略一回想便能让他的血液重新沸腾。眼望前方巍峨高耸的迎凤宫楼,萧元启的情绪由沮丧绝望转为斗志昂扬,眸中充满了滚烫的狂热。城楼上退下的羽林及巡防官兵被他收拢了数千,再加上原先驻守宫城的兵力,猛一看上去声势依然不弱,将承乾宫门守得密不透风。

忙乱了一阵之后,他脑中的疯狂和炽烈稍稍转褪,突然间又想起了自己曾下令带过来的荀飞盏,正想派人沿途去找,便看到狄明单人独骑奔进了朱雀前门。

“怎么就你一个人?不是让你带上荀飞盏,跟我一起来这里迎战萧平旌的吗?”

狄明跳下马,将缰绳随手一扔,直直走向他,扬声问道:“荀飞盏跟我说,你在开战之前便与东海早有勾结,这是不是真的?”

萧元启对于这句质问显然已经毫不在意,嘲弄地仰头大笑,斜睨了他一眼,“已经到了这种时候,狄将军何必还问这个?我告诉你,这天下的事情,归结起来都只是‘成王败寇’四个字罢了!本王今日若是功成,本王若是能立于天下之巅,就没有人会在乎我以前做过的任何事……”

“当然有人在乎!至少我还在乎!”

狄明怒吼了一声,只觉遍体生寒,心凉如雪。

天空中不知不觉开始飘落小雨,后方冲杀声起,血腥气愈来愈浓,裹着雨丝潮意,持久不散。何成仓皇退了进来,高声叫道:“王爷,守不住……承乾门根本守不住啊!”

萧元启漠然地挑了挑眉,既不回应他,也不再理会狄明,手拖长剑,转身向宫内走去。何成无所适从,犹豫了一下跟在后面。狄明则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地呆站在原地。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在转瞬之间,承乾宫门被轰然撞开,潮水般的勤王兵士涌了进来,有些前去追击败退的散兵,有些手执长枪围向了狄明。

层层枪刃逼近眼前,他仰首深吸了最后一口血腥的空气,足下突然用力,跃至半空挥剑劈下,却又在众兵士长枪刺出的同时,主动松开了手指,让自己的身体与剑锋一起,重重坠落。

四月二十,午时一刻。

宫城叛军或诛或降,各殿各苑皆已肃清,大战终至尾声。

萧元启形单影只,迈步走上朝阳殿前高高的长阶。与一个月前的兵变不同,羽林守卫们并没有逐殿血战,抵抗到最后。所以大殿外空旷的庭院中只有潮冷的雨水流淌,未见半分血色。

推开殿门,依然是巍巍明堂。金阶之上的御座空空荡荡,座上龙首须目肃然,俯视下方。

阴雨天气长殿无灯,光线略显昏晦。萧元启将长剑倚龙案而放,整理衣冠坐了下来,仰头望向殿顶描金雕花的宫梁。

廊外似有兵士整齐跑动的声响,他默默计算着步数,等待闭掩的殿门被人粗暴地撞开。

但是一切却很宁静。

两扇正门徐徐开启的时候,只有细微的吱呀声响起,轻缓而又从容。一条身影逆光站立,看不清眉目,也无须看清,因为萧元启知道那个人是谁。

“长林王爷没有立下诛杀之令,反而亲自过来,想必是还有话要问我吧?”

萧平旌独自一人迈过殿槛,缓步走到金阶之前,眸色中既有伤感,也有疑惑,“我总归要听一下你的说法。因为我自己实在想不明白,不过是短短数年,勾连外邦、出卖军情、刺杀朝臣、举兵谋逆……你究竟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难道你真的以为,我是在你离京后才变成这样的吗?”萧元启挑了挑眉,在唇边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想不明白,只是因为你从来都不在乎吧?无论是宗室还是朝堂,无论是大梁还是东海,你们要么对我不屑一顾,要么就拿我当作棋子。这浩浩天下,如果没有走到顶端,又何尝会有人真正关注我?”

萧平旌眉心拧起,失望地摇了摇头,“这些居然就是你的理由?无关你自己的权欲、贪婪和野心,全都是他人之责吗?萧元启,你抱怨世间冷漠人情淡薄,可你对待这世间,到底又有几分真心?”

萧元启面上并无一丝悔意,手扶龙案站了起来,“自古成王败寇,你赢了,自然能站在这里振振有词地教训我,可是如果没有你横插一手,如果我得了江山开创大梁盛世繁华,百年定论又有谁能说是我错了?”

萧平旌轻叹一声:“原来你觉得自己会是一个更好的皇帝……”

朝阳殿外,雨丝轻薄如雾。萧元时身穿一袭玄底绣金的衣袍,未戴头冠,怔怔地站在长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