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琅琊榜之风起长林(98)

萧平章看了看元时,再看看荀皇后几无生机的样子,心中不忍,轻声劝道:“民间已有病患好转,太医令唐大人正在监看药效,一旦判定新的药方可以用于疗治太子,他会立即赶来东宫……”

荀皇后这几日守在太子床前,整个人如同痴傻一般,连荀白水跟她说话都没有反应,但今天不知为何,萧平章的声音似乎能够传进她的耳中,令她第一次将视线从元时的身上移开,抬起了头。

长林世子半跪在榻前,眉目柔雅,辞气温润。她在神思昏乱之间,突然想起了年轻时和萧歆一起住在东宫的那段日子。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她人生中最为安心,也最为平静的一段时日。无论先帝多严厉,母后多偏心,无论多大的风波,多重的危机,她都没有像担心太子这般担心过夫君,她相信萧歆可以稳稳地坐在东宫之位上,成为将来的至尊天子,绝对没有人可以动摇。

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萧歆的身边,一直站着长林王。

曾经有多笃定,现在便有多怀疑;曾经有多信赖,现在便有多忌惮。这个世间最为难解的就是心魔,一旦生成,便会扎入骨髓,拔之不去。

“会有吗?能救治太子的良药……真的会有吗?”荀皇后语调模糊,不知是在问面前的长林世子,还是在问她自己。

萧平章微微皱起双眉,凝视她片刻,叹息一声,起身退出了内殿。

外间的荀飞盏因禁军事务已被副统领唐潼叫走,荀白水却一直等在廊下,见萧平章出来,忙上前道:“世子若有时间,请借一步说话。”

他是内阁首辅,萧平章就算再忙,也不至于连跟他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当下欠了欠身,两人一起走到侧旁的平台上。

“记得那日世子带着二公子来朝房,曾经指控京兆尹李固,说他有刻意延误疫情的嫌疑?”

萧平章淡淡道:“不是曾经,我现在还是这么认为。京城向来防备齐全,细究疫情失控的根源,就在于最初有病例上报时,李固不仅不按例处置,还强行封锁了一切消息,导致赤霞镇疫情惨烈,人力物力因此被牵制了许多,之后主城再突然多例病发,怎么可能不全城恐慌?朝廷顾此失彼,疲于应对,大灾的局面由此而成。其间环环相扣,人为的痕迹太过明显,荀大人理政多年,不可能看不出来吧?”

荀白水按了按额头,神色黯然,“没错,我看得出来。不瞒世子说,我已经提审过李固了,这就是他的供词。”

萧平章疑惑地接过他递来的两页纸笺快速扫看了一遍,眉头渐紧,“濮阳缨?就是因为京兆府尹招供,内阁才派巡防营查封了乾天院吗?”

“正是。”荀白水见对方面色略沉,忙解释道,“这么要紧的供词,本当立即告知世子,可惜查封乾天院,并没有抓到濮阳缨本人,接下来京城便是一片混乱,优先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

萧平章的神色未见缓和,冷冷道:“金陵城此刻仍是存亡难料,荀大人怎么又突然有了闲暇跟我说这些?”

“老夫这两天阅看御书院收录的夜秦旧档,对于濮阳缨这个人……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想法。”

萧平章显然被引起了兴趣,“什么想法?”

荀白水徐徐道:“夜秦因疫灾亡国,据事后统算,当时疫情最重的夜凌城,幸存者不到三成,多是幼童和少年。疫灾之后,人口本已稀薄,随后一年自然是荒年,流离外逃者甚众,举国如同死域一般,直到三年后,夜秦正式归入我大梁郡治,才陆续有人返迁。”

萧平章快速抓住了这番话的重点,“幼童和少年?”

“从濮阳缨的年纪推算,他三十年前应该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完全有可能是夜秦的一名幸存者。世子刚才也说了,这件事明显是一个人为的阴谋,想要在金陵帝都炮制与当年夜凌城一样的疫灾。如此怨气深重,不计后果,不图利益,最为合理的解释便是复仇。不知世子可以为然?”

萧平章默默思忖片刻,神色犹疑,“夜秦当年的惨剧固然可悲,但那毕竟是天灾,若因此向大梁复仇,未免过于疯狂了吧?”

荀白水长叹一声,“世间岂能人人行事都在情理之中?当年先帝下旨封了夜秦外逃大梁的通道,虽说是因为疫灾蔓延,不得已而为之,但也难免成为有些人抒发怨毒之气的目标。这样的疯子做出事来,常人根本无法理解。”

“可李固是京兆府尹,来历清楚,肯定不是夜秦人,他为何要帮濮阳缨做这种事呢?”

荀白水的唇角微微有些发僵,勉强笑了一下,“据李固招认,濮阳缨先以重金相贿,后又欺瞒诱骗,让他误以为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以至于最终酿出了大祸……”

“濮阳缨直接去贿赂李固……”萧平章瞟了他一眼,唇边挑起一丝冷笑,“这可是完全没有把握的事,他胆子倒也不小……”

荀白水忙道:“呃……此事确实还有些费解之处,不过都是细节,可以以后再详加讯问。今日老夫跟世子说这些,只是担心一点,想请世子在安稳京城局面时多加注意。”

“哪一点?”

“如果濮阳缨是为复仇而来,那么当年夜凌城的幸存者,可远远不止他一个人啊。”

这句话的的确确是一个重点,连萧平章的眉尖都不由得随之一跳,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渭无病与渭无量两兄弟站在朱雀大道的一端,遥遥看着又一具尸首从扶风堂内被抬出,脸上既有快意的微笑,同时又透着一抹久远而又模糊的痛楚。

因梁帝不在,濮阳缨以为朝阁上必定互相推诿,很难快速做出决断,所以命二人在主城四处引发疫病后,多观察一下后续的状况再离开,没想到只有短短数日金陵便封了城,两人错过了逃出的时机,就这样被困在了里头。不过他们都是幼时病后痊愈之人,并不担心重新染疾,安心在一处小院里住着,时不时出来看看金陵城中这一片人间炼狱,倒没觉得自身会有什么危险。

这时大道另一端传来马蹄声响,两人伸颈望去,只见三名身着官服之人正在扶风堂门前下马,为首一人年逾四旬,一身青袍,正是太医令唐知禹。

封城之后设立病区,调配医资药源的事情都是这位太医令大人主责,渭家兄弟当然认得他是谁。但和以往严肃沉重的表情不同,此刻快步走进扶风堂的唐知禹满面都是激动的笑意,让街角隐身的两人心头一沉。

扶风堂这三间临街的店面早已是临时的病房,经过又一轮的尝试,堂内的患者大半已经转醒,有些甚至可以被扶着半坐起。

唐知禹和他身后的两名医官眼泛泪花地站在门边看着,直到黎骞之走到近前才醒过神来,一把抓住了老堂主的手,“下官没有看错吧?这是真的……真的有效验了?”

“以老夫过往的经验来看,除了特别体弱和已经危重的,十之八九的病患可以痊愈。”黎骞之笑着递出一页纸笺,“这是最终配出的药方。其间还有些因人而异、细微调整之处,需要医治的大夫自行斟酌。唐大人也是名医世家出身,应该不用老夫太过啰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