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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婴女中(10)

作者:四百八十寺 阅读记录

她说需要一种菠萝罐头,问我这里有没有,我说我记得小储藏室里有一些罐头,当初日军频繁轰炸的时候备了一些在防空洞,还剩一些,但不知道有没有她要的那种,她就说和我一起去看看。

出了粥厂就觉得阴冷阴冷的,远处光秃秃的枝桠映着灰蒙蒙的天,温度可能并不十分低,但由于阴湿,冷气便钻进了骨头里。我的脚冰冷冰冷的,原本只有一双单皮鞋,想着天冷时再买棉鞋,可后来战事一恶化,店铺都关门了,我也一直没有闲心去寻找卖鞋的,前阵子周嫂活着的时候,给我找了些棉花来,让我塞进皮鞋里保暖,她本来说要帮我缝制一双棉鞋的,又怕自己做的样式土气,可鞋还没有做,人就先走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神伤,周嫂、冯嫂……这周围不断有人惨遭日本人的毒手,且死得那样惨烈悲壮,她们都只是南京城中的小人物,而眼下每一分钟都有这样的小人物这样死去,我不知道这屠杀何日是个尽头,不知道将来的后人还有没有机会了解到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杀戮。

正想着,我的手被一只温软的手包住,我呼吸一滞,抬头遇上弗洛伦斯的眼睛,也是那样温温的。

“你冷吗?回去我的手套留给你。”她说。

“不用不用,我……”我想说什么,可终究不过是悲天悯人的情绪,说了也徒增烦恼,便没再说下去。

“不要悲观,总都会过去的,即便是当初普鲁士那样凶残地占领法国,也都过去了,”顿了顿,“战争并不是永恒的。”

“嗯。”我点点头,任她牵着我的手往教学楼走去。

储藏室在三楼,越往上走越是安静,平常这里没有人来,我们拐过楼梯,我拿出钥匙,这里的钥匙我都备有一套,是琼斯小姐给我的,以便她不在的时候我们可以取东西。开门的时候发现没锁,我嘀咕了一声,也没有太在意,走进去后只觉光线很暗,我们绕过两排黄松木的架子,小东西都在后面的橱柜里。

刚走到架子后面,地上就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我俩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再仔细一看,居然是一个女人!

我和弗洛伦斯对视了一眼,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惊诧和一丝恐惧,再去看那女人,她穿着……和服和木屐……是个日本女人!

我们一时不知该进该退,只得再去观察那地上的女人以寻找答案,这一看才看清了一些先前没有注意的细节,她被反绑着,手、脚都被捆了起来,嘴里也塞了毛巾。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下意识地往周围去看,看有没有其他异常,然而除了地上的这个女人,其他照旧。女人听到了我们的声音,睁开眼睛朝我们看着,眼睛里满是惊惧。

若不是她的眼中流露出这样的神色,我想我们那天也不敢走上前去。后来的无数个日夜中,我在无人的角落里暗暗地想:如果那天不去储藏室呢?如果去了储藏室也不管她呢?如果就让她那样静悄悄地死去呢?……可每每这个念头浮上来,我又会拼命甩甩头发,毕竟那也是一条无辜的生命,然而在我心底的天秤上,我知道,我是宁愿她死去的。

我和弗洛伦斯走上前去,犹犹豫豫地蹲下来,只见她头发、衣服都散乱不堪,整个人也憔悴得不像样,蜡黄的脸上只有一双狭长的眼睛透出点光亮,那双眼睛将我们祈求着。

我和弗洛伦斯对视了一眼,随后她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女人口中的毛巾摘了下来,女人嘤声祈求着什么,她说日语,那种在当时被我们恨之入骨的语言,中间夹杂着一两个中文词语:求求你,求求你。

也许是一种直觉,我和弗洛伦斯都撤了防线,眼前的这个日本女人像是一宗不知名事件的受害者,太多的谜团需要解开: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又是怎么来到这间储藏室的?谁捆的她?……

作者有话要说:  嗯......好像也没有什么要说的

☆、五更

(十三)

弗洛伦斯拿来了一些水和葡萄糖,我们替她松了绑,试着给她灌了些下去,但不晓得她究竟脱水多久了,肠胃是否受得了,弗洛伦斯便拿针管给她注射了葡萄糖。这样折腾了一会儿,女人稍稍缓过来了一些,对着我们频频点头,嘴里说着“谢谢”,边说眼泪边流了下来。

我们一时不知道拿她怎样是好,这是一个日本女人,稍不小心就会引来日本兵,甚至酿成国际事件,于是只有在储藏室里看着她,等待琼斯小姐回来。

傍晚的时候,琼斯小姐终于回来了,我们将她找了来,一进储藏室,她也吓了一跳,试着去和日本女人沟通,却也是徒劳,女人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和伤害,不停地流眼泪。

没办法,琼斯小姐只好去教学楼和院子里,去问那些难民,有没有人懂日语。我们不敢从外面请翻译过来,心头压着不祥的预感,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之前,不敢贸然让外面人知道。

这么问了一圈,有一个小姑娘站了出来,说她先前学过一点点日语,学得不好,琼斯小姐便将她带了过来。

小姑娘和日本女人磕磕巴巴地交流了一会儿,中间就看日本女人一直哭,我们只得干瞪着她们,等她们说完了,小姑娘转向我们,说:“她说她叫小野千夏,是随军跟着日本鬼子的,昨天傍晚她去街上买东西,被一个中国男人抓到了,中国男人欺负了她,然后就把她偷偷带进这里来,扔在了这里。”

我们听完了都惊骇不已,一时不知问些什么是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预想到这事情处理起来有多棘手,一时无语。

倒是琼斯小姐先反应了过来,“你问问她,那个中国男人住在这里吗?”

小姑娘和那个叫小野千夏的日本女人嘀咕了两句,对我们摇摇头:“她说她不知道。”

我们谢过小姑娘,给了她一瓶罐头,让她不要说出去,小姑娘得了罐头很是高兴,问我们以后还需不需要她,我们说只要她嘴巴紧,会一直找她,也会一直给她好东西,小姑娘听了高高兴兴地抱着罐头走了。

她走了,我们三人却更加犯愁了,怎么处理这个日本女人?最简单的方法是把她交还给日本人,可一旦她回去了,说了这些事,日本人会怎么样?

“报复,他们会疯狂地报复,”琼斯小姐说,“日本人整日四处寻找借口挑事,眼下有了这个站得住脚的借口,他们一定会把圣婴女中翻个底朝天!我已经不记得究竟多少次,日本军官和使馆的人明示暗示我从这里的妇女中挑出一些来送给军队,每次都被我严词拒绝了,如果这件事捅出去,我相信他们会把这里的男人都杀光,把这里的女人都带走。”

我和弗洛伦斯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代价太大了,我们不能让它发生。

“如果找出做这件事的那个中国男人呢?”弗洛伦斯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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