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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婴女中(3)

作者:四百八十寺 阅读记录

“是你啊!”我还挺开心。

“你们认识?”琼斯小姐话语中透着惊讶。

“哦,刚才来的路上有过一面之缘。”我讪讪地笑着,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感谢那桩本不该存在的麻烦事,” 那女子摘下手套,伸出手来,“你好,我不认为我们介绍过彼此,我叫弗洛伦斯·吴,昨天刚刚抵达南京。”

“你好,我叫俞芳醒,八月份来的南京。”我与她握手。

那个时候我并不清楚她的身份,只当她是刚刚调来这所女中的教员,还在心里默想她怎么会在大家都想办法外迁的时候来到南京工作。

从教学楼走出来,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琼斯小姐也很忙,我便不再打扰,向她谢别。

刚走到大门口,琼斯小姐却又叫住我,“俞小姐,你一个人在南京,住在哪里?”

“我住莫愁路邮局附近,一位培训班的朋友出城了,把住所让给了我。”我转过身,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点点头,“如果有一天你的住处不安全了,你随时可以搬到圣婴女中来。”

“那太谢谢您了!”

我在感谢她时,还没有意识到这对于我来说将是多么大的恩惠,半个月后,当我看到安全区内外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女人,甚至幼女与老妪,惨遭强.奸、虐待与杀戮时,当我看到成千上万的难民涌进这方小小的校园、在寒冬中争衣抢食时,我才知道,琼斯小姐这慷慨的提议挽救了我的尊严和性命。

“不需要谢我,”她说,“你看上去是个勇敢的姑娘,战地记者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

“我知道,”我笑了,扬了扬手中的相机,“只要它不丢就成!”

她将双手搭在我的肩上,“那么,俞芳醒小姐,就请用你生命的芳菲,去唤醒良知与和平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至完结~

☆、二更

(四)

十二月七日。天刚蒙蒙亮,守城的官兵头天还看见蒋委员长一身戎装,慷慨激昂地给大家训话,鼓励大家誓死守卫南京,守卫孙总理的陵寝,而此时的明故宫机场上方,一架飞机正徐徐上升,在一小分队飞机的护卫下,穿过云层往西飞去,那是蒋委员长的专机“美龄号”。那个早晨,蒋委员长离开了南京。

还好,唐生智和他的部队还在死守。

敌机开始了不分昼夜的狂轰滥炸,我们将唯一的希望寄予天气,平常那些我们所憎恶的阴雨天,在当时就是救命的天气,只有在这样的天气里,由于能见度低,日军才会停止轰炸。

而包抄而来的日本陆军先头部队已经在南京城外和我军接上了火,我们在城内都能听见隐约的枪炮声。城墙内外的建筑被我们自己的军队烧掉了,那是国军的“焦土战术”,他们将那些百姓的房屋烧毁,以拖住日军进城的步伐,再后来他们也连片地炸毁城中的民宅,只要是有可能在战斗中阻碍他们视线或者有利于日军掩护的建筑,都被他们夷为平地,我常常在想,这样的牺牲是否得不偿失?毕竟失去家园与财产的都是无辜的平民。

这期间我去过圣婴女中两次,一次是运送材料,还有一次打那儿路过,顺便进去看看琼斯小姐。她一直很忙碌,忙着接济陆续涌入的难民,忙着指挥校工们打扫卫生分发食物,忙着和安全区组委会的委员们拜访各国使馆,从中斡旋……

第二次过去时,教学楼的各间教室就都被难民占满了,我惊讶于难民们涌进来的速度,楼道里乱哄哄的,琼斯小姐正要出门办事,看见了我,便问我能不能去三楼帮助弗洛伦斯·吴分拣药品,我立马答应了,奔着三楼走去。

再见到弗洛伦斯·吴,只觉她看起来比先前憔悴了一些。

“吴小姐,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她从一箱药品后抬起头,朝我看着,随即认出了我,“是俞小姐,”她微微一笑,“请进吧。”

我走了进去,看见箱子里陈列着的都是印着洋文的瓶子,“喔!你是红十字会的!”我恍然大悟,难怪会赶在这个时候来到南京。

“我不是,只是读书的时候学过一些医护知识,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她分拣好了一箱药物,抬手将鬓前的一绺秀发拢至耳后,“请你将标签为蓝色的瓶子都捡进这只箱子里。”

我卷起袖子跟她一起干起活儿来,“那你……是这所学校的教员?”

“也不是。”她摇了摇头。

“咦?眼下四处战乱,别人跑都来不及,你怎么会来南京呢?”我按捺不住好奇心。

她仍垂着眸做着活儿,眼波之中却染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柔情,“我来中国找我的未婚夫克劳斯,他很快就要从北方过来到南京城外的栖霞山,他们的厂房在那里。”

“哦……”我消化着她的话,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有,“你不是中国人吧?”

“我出生在德国汉堡,我的父辈于世纪初移民去了德国,所以,我算是德籍华裔吧。”

我觉得这对话有点像记者问答,便笑着揶揄她,缓和一下气氛,“难怪你会说一些中文,但又不是很流利的样子。”

她也笑了,“我的父母经常用中文彼此交流,我听得懂,但确实说得不太好,不过我相信,经常和你们交谈,我的中文会有长进的。”

“一定会的!”我想了想,又好奇起她的未婚夫来,“那克……哦,克劳斯,什么时候能到?”

“他和同行的人从北京赶来,滞留在了徐州,很多铁路线被炸毁了,具体日期暂时还没法知道。”她的眸中又笼上了一抹愁云。

后来我才知道,弗洛伦斯的未婚夫,也就是德国工程师克劳斯,就职于一家德国电线厂,该厂和中国的民营资本家联手,在中国境内开设新厂,所有设备由德国进口,购买设备的钱由中国厂家向德国母厂借贷。三七年的这个冬天,设备刚刚在南京郊外三十公里处的栖霞山厂房内组装完毕,还未正式投产,日本人的飞机便来了。

中德子母厂一协定,设备款还有八成未付,仍属于母公司资产,便高新聘请本就在厂里做技术指导的克劳斯留下护厂。他的未婚妻弗洛伦斯·吴在德国听到这个消息,不顾家人阻止,远渡重洋赶了过来。克劳斯当时人在北平,和中国厂的老板协商南京方面事宜,听到未婚妻赶赴南京的消息,便给德国驻南京大使馆写信,请求使馆保护她,使馆将弗洛伦斯托付给了圣婴女中的琼斯小姐,直到她的未婚夫赶回南京为止。

“那你一定很担心了。”我叹道。

“是的……”她仿佛陷入了沉思,片刻后眼角眉梢又生动起来,“我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打算来年四月结婚。”

“呀!恭喜你!”我有些替她憧憬,可笑容还挂在脸上,却突然想起了我和黄先生的婚约,同是要办喜事的人,我却压根不爱我的未婚夫,我们在父母媒人的撮合下只见过一次面,他有可能爱我吗?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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