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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婴女中(6)

作者:四百八十寺 阅读记录

队伍慢了下来,弗洛伦斯微微扬起下巴,对冯二鹅道:“请你站到队伍中来。”

冯二鹅没有办法,只得缩着头站了进去,很快便轮到她,也是典型的做贼心虚,若她不是那般鬼鬼祟祟,谁也不会记起她,甚至不会注意她,可她偏要一举一动都畏畏缩缩,一双眼睛也瞟来瞟去的。

弗洛伦斯递出长勺开水,对她看了看,眼神微微一滞,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波动,冯二鹅捧着茶缸的手显出了一丝犹豫,弗洛伦斯却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茶缸稳稳地倒满,冯二鹅盯着那冒热气的缸子,脸上竟有了喜悦和感激,嘴边的肌肉不自然地牵扯着,像是要给出一个笑,却又笑不出来。

“下一位。”弗洛伦斯轻声说道,并不去理会冯二鹅那难堪的欲言又止。

接近中午的时候,校园里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我打算出去拍些照片,却被校工周嫂拦住了,她说现在大街上的日本人见到女的就干坏事,何况是像我这样的年轻姑娘,我说那我化装成男人吧,她说也不妥,说日本人把男人都抓走了,很多男人只是手上长一些茧子,日本人就说那是化了装的中国士兵,总之很危险。

正扯着,一个女难民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我扭头一看,是冯二鹅,料她有话跟我讲,便跟周嫂打了个招呼,和冯二鹅去一边说话。

“小姐……你还记得我呢?”她这么问着,一脸的愧色。

“有些印象。”我不知道她找我干嘛,也急着想出去,便简短地回了句。

“唉,唉……我姓冯,街坊邻居都叫我冯嫂……那天的事真是对不住……”

“冯嫂,小事儿,我们也都不太记得了,眼下日本鬼子打了进来,四处为非作歹,就不要再记挂那些了。哦,对了,你家里什么情况?”我想起她先前总是叨念她的甩男人,便问道。

“哎……”冯二鹅长长地叹了一声,眼眶倏地红了,“我男人今早被鬼子抓走了,我不在场,是巷子里的小五子跑来告诉我的……眼下不知是死是活哦!”

我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她,这样的事情我今天听到了不少,只得说道:“你暂时在这里安顿着吧,也许他这两天就来找你了也不一定。”

冯二鹅神色扭捏了一下,又张口道:“那位洋小姐,”她朝西北角的粥厂努了努嘴,“是你们这儿管事的啊?我那天……”说着竟作势在自己脸上掴了一巴掌,“我就是这么个粗人,但心不坏的!我想着,去跟那位小姐道个歉呢……”

我觉得她有些多此一举,也或许是我当时心里被各种事情装得太满,根本无暇顾及这样的芝麻小事,便想着将她打发了,“吴小姐不会放在心上的,等我回头看到她跟她说一声。”我这么敷衍了一下,便急匆匆地想回屋准备一下出门了。

还没走到门口,便看见琼斯小姐的车从外面进来了,开得很慢,再看看,后面还有一辆轿车,上面插的是日本太阳旗,再往后有一辆军卡。

我留了下来,想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只见三辆车都在院门口停了下来,里面的人走了出来,后面那辆轿车是日本领事馆的,军卡上被押下二十来个中国男人。

男人们大多衣衫褴褛,他们被带到了院子中央,一时整个院子都安静着,难民们本能地蜷缩着,不知接下来要发生怎样的危险。琼斯小姐看了一眼全场,便发话了:“姐妹们,这里有二十六名中国男子,他们声称自己是平民百姓,但是日本皇军怀疑他们是化装的中国军人,我将他们带过来,如果其中有你们的父子兄弟,请站出来指认,如果不能证明他们是平民,他们将会被当成中国士兵处理掉。”

全场先是一阵骇人的沉寂,突然西北角传来一声嚎哭,大家扭头看去,竟是校工周嫂,周嫂哭着冲到一个中年男人面前,口中断断续续喊着:“他爹!我终于找到你了!”,又拉着一旁一个年纪大点的男人,口中则是叫着他“爹”。

琼斯小姐走过去,“他们是你的什么人?”

“这是我男人,”周嫂拉着中年男人,“这是我爹。”又拉着年老的男人。

两个男人最开始怔了一下,而后也跟着大哭起来,和周嫂抱成一团。琼斯小姐和日本人说了什么,这两个男人被带了下来,紧接着又有一些难民站出来,指认着那些男子,过了一会儿,二十六名押送来的男子全部被“认领”。

事后我知道,这些男人没有一个是在场难民的亲属,是机智的周嫂第一个站出来,救了两个男人的性命,底下一些胆大的妇女也站出来,将他们全部救了。

(八)

经过那番折腾,我到午饭后才得以收拾出门。我穿着男人的衣服,将相机藏在怀里,脸上也抹着煤灰,我知道这样很冒险,但一想到能拍到一些日军在南京城为非作歹的照片传到国际社会上去,我就觉得怎样都值了。

日军进城才一天工夫,街道上就显得不一样了,先前几天还在街上流连着的一些百姓和做小买卖的仿佛全部蒸发了,取代的是街边的尸体,男人女人都有,不时有火苗在角落里窜动着,那是目所能及的唯一活物。

我往前走着,看见前面水沟边有什么东西在动,又往前走几步,定睛一看,原来是两条野狗在撕扯一具尸体,我的胃翻涌起来,别过头去深呼吸几口,我想走,却拿出相机,屏住呼吸,慢慢将镜头对准它们。

我的手指已经不再颤抖,可以精准地记下这些罪恶与凄惨,这是唯一让我自己感到欣慰的。

拍了两张照片,我突然听到一阵呼喊从前方远处传来,我下意识地闪到角落里,看到前面跑过来一个很年轻的姑娘,不过十七八岁,她跑得很卖命,嘴里“哇啦哇啦”地喊着,后面追过来三四个日本兵,眼看就要揪着她了。

一时刚才撕扯尸体的野狗也狂吠起来,场面乱作一团。出于本能,我跳了出去,声嘶力竭地阻止他们,一个日本兵转身往我这边追来。

“快跑啊!跑啊!!”我一边拼了命地跑,一边给那个姑娘打气。

日本兵在我后面紧追不舍,我的心头开始绝望了,不想脚下一滑,跌了下去,那是路边一个泥塘,我毫无防备地滚了下去,唯一来得及做的是卷起身子保护胸前的相机。

好在冬天泥塘结了冰,我没有陷下去,再看看周围,两具早已发黑的尸体就离我不远。

日本兵没有再追下来,大抵心急那姑娘,也料我滚进泥塘活不成了,我听见他折了回去,铁靴声渐渐远去。

我恨自己手里没有一把枪,可以将这几个日本兵全部打死,而我没有枪,有的只是一部相机。

我伏在泥塘那硬邦邦的地上,不敢动弹。

也不知过了多久,狗早就不叫了,那个姑娘也没声儿了,几个日本兵淫.笑着从上方路面上走过,我紧闭着眼睛,装成死人趴着,又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那方泥塘都被我趴陷了,我试着动了动手脚,原来早就没有知觉,我艰难地站起身,查看了一下相机,还好没有损坏,便往上面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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