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婆子再定睛一看,柳夫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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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姝院。
柳拾意站在桌边临摹字帖,这是前几日她刚从书肆里淘来的,今日得空拿出来练笔颇是爱不释手。
听见外头请安的声音,她抬眼瞧出去。
透过菱花隔窗,瞧见她母亲安安静静站在廊下看她。
像是来了许久。
柳拾意忙放下东西走出去:“娘,您来了怎么不进来?”
随即见母亲裙摆和鞋都沾湿了,顿时蹙眉:“娘何事这么急?这会儿雨大着呢,等雨停了再来也是一样的。即便有急事,您让婢女来传一声,女儿过去便是。”
柳夫人一把攥住女儿的手,拉进屋:“也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
柳拾意嗔怪:“天天看呢,冒着雨过来看还能看出花来不成?”
柳夫人被她逗笑,但这笑意略显疲惫。
被柳拾意瞧出来了,她缓缓正色:“娘,家里可是发生事了?”
“没事,家里还能有什么事?”
“娘,”柳拾意坐过去:“您就别瞒女儿了,这几日女儿不是没察觉,每回去正院用膳,您跟父亲都不爱笑了。还有今日,娘何时这般......”邋遢过?
但这话作为女儿不好说出口,柳拾意道:“您这两人心不在焉,到底为何事所忧?”
柳夫人默了默,叹气:“罢了,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久,这事你们总有一天会知道。”
“到底是何事?”柳拾意一惊。
接下来,柳夫人将柳大人受人蒙蔽,不小心参与党争的事说给女儿听。
“意儿,你父亲当了一辈子的清官,这一遭实在稀里糊涂。朝堂有人弹劾,事情闹得极大,也不知能不能顺利渡过这去......”
“娘想着,送你和清儿回我阳城娘家躲一阵可好?”
柳拾意听了,神色大变:“爹怎么会参与党争?若他是个爱争的性子,以他的本事断不会还在临州这地待这么久。”
“眼下说这些已无用,据说此事得罪的是当朝首辅裴沅祯,这个人......罢了,说给你听这些做什么,你们还小。意儿,听娘的话,先去你外祖母家躲一阵。”
“娘,事情若能顺利渡过还好,若是不能,女儿跟弟弟即便去了天涯海角也躲不掉。”柳拾意说:“不如我们留下,兴许还能为爹娘分忧。”
“你们年纪还小,能分什么忧?”
“可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柳拾意眼里带着些湿意:“娘,您让女儿跟阿弟躲起来算什么?女儿即便去了外祖母家心里也不踏实。”
闻言,柳夫人忍不住抹泪。
她又何曾想让一双女儿离开身边?可眼下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过了会,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别难过,事情也不一定到最坏的地步,你爹爹在想法子,等他回来我们问问。”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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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柳大人还未回,倒是听下人说柳拾清回来了。
柳拾清是柳拾意的弟弟,姐弟俩只相差两岁。柳拾清在书院读书,平日多住在书院号舍,竟不想今日回府了。
柳拾意问:“阿清为何回了?”
婢女说:“不知,但听说少爷带了个友人回来。”
“友人?”
过了会,一个小婢女过来,福身道:“小姐,少爷让奴婢过来借您的琉璃棋子,少爷要与人对弈。”
柳拾意及笄的时候,柳大人送了副琉璃棋子,乃当下时兴的琉璃打造,颗颗圆润透亮,摸在手上光滑清凉。柳拾清惦念得很,来借了好几回。
她心里还想着事,自然不计较一副棋子。立即吩咐身边的婢女:“去把那副棋子取来。”
等婢女取来后,她问:“我父亲回来了吗?”
婢女答:“还未。”
忖了忖,柳拾意接过棋子:“罢了,我亲自送去,已经许久未见阿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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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拾意来到柳拾清的魁星院,却并未见其人。
她问:“少爷去何处了?”
“小姐,”小厮道:“少爷去夫人那请安了,两刻钟前去的,想来也快回来了。”
柳拾意点头,视线落在青石板地面。地面潮湿杂乱,她的心情也跟着潮湿杂乱。
也不知母亲会不会跟阿弟说家里的事。
她转身正欲回去,然而才抬脚,就听见一阵低沉悠长的琴音传来。
她缓缓停下:“谁在抚琴?”
而且,既然还这般好听。
柳拾意从小习琴棋书画,对琴技也略有研究,今日这古琴之音一听就知不是凡品。
此人必定造诣极深。
小厮神色茫然:“小姐,小的也不知是哪来的琴音,小的第一次听呢。”
“好像是从水榭那边传来的。”他说。
柳拾意点头,驻足听了会,鬼使神差地抬脚往水榭而去。
穿过重重蒲柳,烟雨水榭处,坐着个红衣男子。
他实在耀眼,在傍晚暮色下,天地间竟仿佛只剩那一抹红。
张扬,狂放,恣意......
也不知为何,只单单见了个侧影,柳拾意突然恍惚。像有什么陌生的东西闯进她的脑中,模糊却深刻。
那一瞬间,她胸口酸酸涩涩地难受,仿佛此景此人曾前世见过。
小厮见她停下来,探头看了眼,说:“原来是他。”
柳拾意转头:“你认得?”
小厮道:“这位是少爷刚带回府的友人,说是从京城游历至临州,要在咱们府暂住几日。”
柳拾意微微蹙眉。
眼下府上实在不是招待客人的时候,阿弟兴许不清楚,待爹爹来了,恐怕得跟这位客人好生解释。
这般想着,水榭里的琴音陡然拔高,打乱她的思绪。
她再次抬眼看去。
只见那人手指轻扬,举止神态优雅闲适,宛若这支曲是他随性而作,随意而弹。
他乌发披于身后,容貌隐在烟雨中看不真切。
但猜得出来,定然是个长相不俗的男子。
柳拾意打量了会,觉得此举不妥,在家里与陌生男子见面传出去难免惹人闲话。
是以,即便再不舍得这琴音,她也只得作罢。
她缓缓转身,可才走了两步,那琴音戛然而止。
随即,一道慵懒且邪气的声音传来:“那边的人是谁?为何不敢见人?”
整个园子就只有柳拾意和他,其他皆是下人。他这话说出来,“不敢见人”定然指的是柳拾意。
柳拾意停下,既然被发现,倒不好一声不吭离去了。
她对水榭那边福了福:“公子,小女子无意打扰,只是在家中听见陌生琴音,前来查看一二。”
这话既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又解释了她并无偷窥之意。
果然,水榭里的人笑起来。
“原来是贵府小姐,倒是在下冒犯了。”
“并非。”柳拾意说:“公子的琴音空灵绝妙,小女子听后如临仙境。”
“哦?”那人的声音带着些促狭,悠闲地传来:“那小姐可要再听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