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着家隽的取笑和同情,伊果然怔了一怔再次举头大笑,笑声弥久,我已经涨红脸孔几乎要拂袖而去。
“江,江,”家隽极力忍笑把我摁回座位,“才要夸你眼光奇佳,你竟然比那梁山伯还要呆头鹅!”
噫?话里有话!
家隽好不容易收敛了笑颜,正色道,“告诉你,燕七虽然来路不明,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也只有你江启祯才会不知道。不知道多少狂蜂浪蝶虎视眈眈,不过都失了手。江,也许你有机会哟。到时候,你要怎样谢我……”
家隽的话我只听见前面,后面已经完全不知所云,我只觉的如梦方醒般只晓得呵呵傻笑看住家隽。
前些日子以来一直漂于半空的七魂六魄颤悠悠逐渐归位,诸如什么瘌痢头和尚,红尘胎记,孽缘一说,统统都已抛至九霄云外。
我心里只会一直念同一个名字。
燕七。
燕七。
☆、红尘劫(2)
心头的一块大石落地,我的生活重回正常轨道,至少在家隽看来是这样。
我每天按时上班下班,画图纸,耐住性子克制应对挑剔的客户,有空的时候去熟悉的街边咖啡馆喝上一杯极品蓝山,定期理发,将衣服拿去自动洗衣店清洗烘干,每周给家里电话报平安,偶尔也会答应家隽到那些稀奇古怪的沙龙酒会消磨些许时光……
总之,我又变回家隽眼里的老好江启祯。
然而我自己心里明白,已经有什么不一样了。人生一旦偏离了轨道,就再也无法真正回到从前。
家隽也觉得稀奇,连连追问,“江,你不打算出击么?燕七那里,难道你已经知难而退?”
出击?怎么出击?又不是政府许可猎狐季节,可以一身骑装策马而行,看见目标只需瞄准然后扣动扳机。
我对燕七充其量才见过两面,就一门心思单恋,人家根本不知道我这一号人物。而且这么多人都已吃瘪而归,我又有什么立场去自信满满?更何况即便我有心追求,也实在是追求无门,连伊人何处的边边角角都摸不着。
我只有苦笑。
家隽摇摇头,给我一个同情了解的眼色。
就这样形同嚼腊的度日,一晃两个多月,春天已至荼蘼,蓬蓬夏日在即。
饶是我每日介强颜欢笑,也还是瞒不过家隽,伊嗤之以鼻,“嘿!江,你连骨血都是冷的!喜欢就去追啊,每天长吁短叹,下巴拉到脚后跟,懗跑了多少生意。去去去,去街角喝你的咖啡!”
我知道这是家隽一片好意,要我出去散心,倒也不好推却,出得门来犹自听到伊喃喃诅咒,“哼!记得不要加糖,干脆苦死拉倒!”
我摸摸鼻子只好再苦笑。
坐在街边的敞蓬阳伞下,啜一口杯中的黑色液体,我微微眯起双眼皱起眉,正如家隽所言,咖啡中没有加糖,香醇苦酸甘,风味浓郁而个性强烈。
我承认,平凡如我,也是有野心的。谁不是呢,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想要获取更高质素的生活,应该算是比较积极的态度吧。
可是,燕七,我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到底是一毫米还是一光年呢?
已经过了正午,阳光开始西斜,虽然暮春初夏,坐在日头下到底有些晒,我一仰头喝光杯中的咖啡,打算起身离去。
一条细长的身影从身后投下映来,掠过我的肩头拓入桌面中央,一个令我魂萦梦牵许多时的声音低低响起,“谢谢,一杯冰水。”
我浑身一颤,再也动弹不得。
燕七。
半晌,我才慢慢侧转了身体,缓缓抬眼望去。我又看见当初的少年。
燕七好像刚刚长途跋涉归来,短发略长了些,纷乱的披在眉睫前,一身风尘仆仆的细蓝格子旧衬衣和卡其色粗布裤,虽是平常男生装束,却是说不出的风流别致。她正低着头从一只几乎有半人高的背囊中翻翻找找。
如果家隽在这里,至少有一百零八招好逑术可以备选支配,然而我不是家隽,所以只好默默坐在一侧化身盐柱,不过多口气息多缕脉搏。我不敢孟浪上前,也不好盯住人家目不转睛,唯一能做的只有恢复坐姿伸长耳朵倾听那厢的一动一静。
我觉得惭愧。简直不是读书人的行径,实在有些猥琐。
可是我完全身不由己。唉。燕七的声音那样动听。
伊在讲电话。
“……是,刚刚下飞机,哈哈,脏的像头野人,你恐怕不愿意见我。我这次颇淘了些好东西,若不是为了聂少那个什么石头记我还好好在加州晒太阳……好好,我这就前来觐见,你莫要发脾气……”
音调轻快,语气温存纵溺,听得的我耳朵热了一边,半边脸孔都烧起来,仿佛燕七娓娓低语的对象就是我一样。那个幸运儿是谁?我是如此妒忌他。
我觉得伤心,起身掉头离去。
一下子灰了心,我天天闷在工作室里摒足气息画图,原本一个月的工作量一个礼拜不到就全部完成,客户满意的不得了,连原先威胁如有不满抵扣百分之十五的人工费都统统不予计较。这么一来,忽然间同时有三间住宅的工程要做,我和家隽都闲不下来了。
有生意上门,做老板的自然应该高兴。可我照旧闷闷不乐,只因我心里明白,这么敬业不外是为着用繁重的工作来溺毙单恋的相思之苦。可忙归忙,苦也照苦。
家隽刨根问底,得知缘由,斜着眼睛骂我“狷介”,“君未娶,卿未嫁,大家机会一半一半,你这样坐在这里,难道希望田螺姑娘自己找上门来么?”
我不响,“啪”一下打开计算机,开一局极品飞车,把灵魂投诸疾风快速中去。
是。我狷介,胆小。我甚至不敢开快车兜风散心。你知道,巴黎的街道实在是不适合用来飚车。
燕七的生活那样精彩。
而我如此乏味。
周末被家隽硬拽着去参加一个私人性质的主题沙龙,“江,你再压抑下去就快变态!少废话,同我去就对了。不会叫你后悔。”
搭家隽的顺风车,我们来到巴黎老城保留最完整的马莱区,要去的地方是玫瑰街附近一处旧宅子,深居里弄之内,外墙粗砺的花岗岩浮雕虽然蒙尘却不失气派,透着末世贵族的落拓与华丽。
屋子里面的陈设半新不旧,看得出来都是有些年头的古董,不过这里的主人很有心,布置的含蓄雅致,让人只觉得舒服而毫不张杨。
转过门厅前的一具黑色丝绒镶珐琅描金的四扇头屏风就是宽大的客厅,里面大多数家具已经挪开,只在里侧靠长窗的地方安置了一组一组的沙发软榻和茶几。
一走进这个客厅,我有种迷失空间的感觉,好像突然误闯神秘洞窟,一时不知身在何方。
才傍晚时分,厅堂内的长窗已经统统落下厚厚的丝绒帘幕,顶上的水晶吊灯却没有点燃,只亮了边角的两盏壁灯,室内光线黯黯。诺大的空间内,疏密有致的摆放了一组组纤巧秀气的透明展示台,都另行配置了灯光照明,里面展示的是一块块玲珑剔透、形态各异的天然矿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