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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仙记(7)

我张大嘴几乎跌落下巴。

“刚刚是我自己上岸么?”半天我才问出一句,语焉不详,十分奇突。

两人俱是一身洁净衣衫,好整以暇,闻言莞尔,小段一贯的嘲弄态度,“不是你,难道是那幼童托起你那昂藏七尺之躯?”

我再好脾气也委实有些着恼,又不好发作,直憋的满脸通红。

燕七咧嘴笑了,“不不,多亏你意志坚定,上了岸才乏力虚脱,英雄壮举为华人争光。”

说的这样幽默,我忍俊不禁舒展了眉眼。

既然一切无恙,燕七起身与小段意欲离去,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脱口发出邀请,“燕七,可不可以一同喝杯咖啡?”话一出口,我紧张的摒住呼吸,有点后悔自己的唐突。

燕七一下子停下脚步,回身静静看过来。

我看看自己狼狈模样,慢慢低下头去,嗫嚅着正要开口,却听到伊温和的话语。

“好。”

我不能置信,来不及高兴,只觉得心酸,脑子里只余一个念头。

她答应我。

她答应我。

☆、红尘劫(4)

我浑身湿透的回到住所,把房东太太懗一跳,灰绿色的玻璃眼珠盯牢我一直到我拐过楼梯角,我听到伊向先生低声嘟囔,“神秘的东方人!今天不是出门的日子,你,不许去酒馆!”

哈哈哈!

我咧开嘴傻笑。

燕七答应同我出去。咦,是哪天来着?哦哦,下周五下午,街角咖啡馆。

我急急取过台历,用红笔用力圈出日期。因为紧张,那个圆圈画的大失我平日里绘图勾勒的水准,不似密合的圆圈,倒像颗头脚颠倒的心形。

我凝视这个醒目标记,觉得它活脱脱是我这一颗久违爱意的老心,蛰伏了这许久,终于借着春光破土而出。此刻伊在我胸膛之下跳的蓬蓬勃勃,阻不住的欢欣雀跃。

唉,连这潮湿的天气都显得格外温柔动人。

蔷薇花香也格外馥郁氤氲。

湿了衣裳吹了风,第二天虽然有些鼻塞低烧,我还是去了工作室,家隽看到我皮光肉滑的手掌也是啧啧称奇,我绝口没提昨日的“英雄”事迹。

念及家隽待我如此热心坦诚,我却如此小心隐晦,实在有些愧疚,于是加倍用心工作以作弥补,不时催促家隽暂且歇歇。

家隽虽不明就里,倒也乐得轻松,伊对小段究竟不死心,继续施展“缠”字诀,可惜种种手段一一使将出来,对方照旧静水无波。一个礼拜不到,家隽宣布放弃追求。

家隽为人豁达开朗,就算为人有些花哨,心地却是光明磊落,而且凡事敢作敢当,拿的起也放得下,别有一股潇洒姿态。

对于这一点我一向是佩服伊的,因为我同他不一样。

天性小心谨慎,做人太过刻板认真,一心一意端着架子,虽然累,却已经习惯,腰板硬挺经年已经如铁如石,不知道要怎样的震撼才会破碎崩塌。

而自从遇见燕七,我那一副几成古井的冷淡心肠便立时化作片片灰烬。

如果这次果真是孽缘,就让我甘心沉溺吧。

周五一早家隽宣告追求小段失败,颇有些遗憾,于是干脆寄情工作,我乐得早退。晌午刚过,我便早早来到约好的咖啡馆,天气晴好,所以干脆坐在露天敞蓬下。

既然诚意十足,为什么不干脆行事周到负责接送?

我倒是愿意,可惜当时燕七微微诧异地睁大眼睛摇摇头,“我一向准时,毋需接送。”帅气俊秀的脸孔上浮现一丝天真表情,比起那些一边打着女同男权旗号一边享受老式做派的所谓现代女性,不知道可爱几多。

去赴约会前,我谎称房东家的水管在大修、使用不便,顶着家隽疑惑的目光躲进工作室套间的卫生间冲了个澡、换过一身洁净衬衣,理过须面,确信上下打点整齐才出得门去。

一路上心情愉快,脚步轻松,几乎没吹声口哨,就连巴黎市区空气中常年不散的烟草臭及街道上不乏常见的狗粪便都变得不那么讨厌了。

坐在咖啡馆门口敞蓬下,有熟识的服务生上来问我是否还是一杯蓝山,我愉快告诉他我在等人,伊善解人意的微笑着退下。

唉,阳光这样充沛,微风这样缱绻,等人的滋味原来这么美好。

我舒服的眯起眼睛,几乎没就这样盹着。

“江……”忽然嗅到一阵似有似无的缥缈清香,然后便听到燕七的声音,我蓦然惊醒起身,倒把她懗退两步。

燕七今日难得一身女装,浅浅绿色褶皱衣衫、半旧小喇叭仔裤,赤足穿球鞋,袖口裤管都只七分长短,露出纤细秀气的小臂足腕,小男孩式的短发飞飞的扬起,圆圆眼睛少了早先影影绰绰的神秘气质,被阳光映得几乎透明,仿佛单纯不世的绿野精灵。

我就这样静静看住燕七,对方也默默回视,行人在一旁走过,偶尔一两声汽车鸣笛,午后的空气暖洋洋的缓缓流动,很有点荡气回肠的意思。

余下的约会时光对我而言实在是生命中不曾体验过的丰美盛宴。

不不,不见得非要拥抱接吻才可当此描述,我们连指尖都不曾触碰,甚至少有交谈。

只是这样安然而坐恬淡相对,我面前的蓝山渐渐变凉,而燕七面前细长剔透的玻璃水杯也因为里面的冰水回温而蒙上一层细密水珠,然后又悄然蒸腾消失在空气中。

我不敢总是盯住燕七,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许多次傻乎乎看牢伊时恰恰对上那双清澈眼瞳,急急忙忙调转了视线红了面孔,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而奇怪的是,对于我这种类似情窦初开高中生似傻里傻气的举止,燕七居然毫不见怪亦无嗔色,她脸容沉静的坐在那里,少了之前浪子般的不羁率性,添多一份温文尔雅。

我们偶尔交谈几句,言语间我愈发讶异倾心,无论建筑音乐美术乃至机械锻造冶炼,人文科技、气候地貌,伊真正当的起学识渊博,而且轻描淡写、举重若轻,无一丝卖弄和自持。

我完全被迷惑,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女子?

“燕七,你究竟是什么人?”终于我忍不住出言发问。

她怔了一怔,“呵,我是一名职业学生,对人类毫无贡献,只有索取。”伊忽然咧嘴笑了,露出小颗小颗雪白细洁的贝齿,语气自嘲诙谐。

“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心实意的说,“当然。你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贡献。”这样肉麻的话,我偏说的一本正经,我看到燕七笑了。

但不知为什么,伊垂下眉睫的刹那,我看到那两弯秀气的阴影下似有疾风掠过,仿佛暗涌的流云,一下子遮蔽了明朗碧空。

那样美,又那样彷徨。

我一路吹着口哨回家,燕七答应明天与我共进晚餐。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运气。

家隽说的对,时辰已到,我要抓紧。

然后我又厚着脸皮要求跟着燕七去参加周日在蒙田大街附近一所私人住宅中举办的小型中国明清瓷器鉴赏会,伊想了想便爽快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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