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晨怔怔的，等小汐拖拖拉拉走开，又躺了一会儿，才坐起来。树木之间，还可以看到小小身影，快活地向工人房奔过去。他长长吁一口气，慢慢站起来，向大宅走去，梭巡着那白色房子，踏上大门台阶，明晨的目光渐渐结冰。
女佣有些惊疑，「二少爷……」
明远从楼上急匆匆走下来，目光复杂，「你……」
明晨静静地朝他点点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五）
单面记忆……
「发生什么？」浩风悠闲地坐在小客厅花桌边，拈起一块精致点心放进齿间品尝，赞叹地点点头，然后开口问，「你竟然拖我来参加这种活动？这种……」
客厅通往花园的门开着，外头笑语喧然，一群少男少女正在外头泳池边的草坪上办烧烤聚会，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叶洋也掺杂在人群里，兴致盎然地与一个少女谈心，那少女满眼都是倾慕。
「让我母亲放心。」
「是啊，」浩风耸耸肩，「叫她知道你也有朋友，也能玩，没受什么影响，不用看医生……其实你多笑两笑她就放心了。」
「……」
「明远是真的无所谓，是不是？」浩风走到门边，也朝外看，深思，「你这个哥哥很耐人寻味，他看我的目光非常特别。」
明晨瞥他一眼。
明远……后来他举止恢复正常，似乎以前发生过的事是一种错觉。他不露声色地缓和家里的气氛，有时会去陪陈聪蕾，给她念念书，对明晨也仍是亲切中带着一丝关怀，如普通的兄长，即使碰到明晨的冷淡，也很包容地笑笑了事。
明晨冷眼旁观。
有一天母亲突然开口了，问，「小晨，你怎么不笑？」
明晨不知她为什么突然注意到自己，但她重新开口说话，他心里踏实了许多。可是笑……那是另一回事……母亲问自己为什么不笑……
因为有些事情，已经在慢慢发生改变……
不过为了让母亲放心，恢复正常少年应有的心性和生活，是可以的。比如，明远特意告诉陈聪蕾说要请他们幼时的一些朋友来家里举办烧烤会，明晨并没有躲开。
浩风看他一眼，突然注意到他寒冰一样的眼神变了，似乎在融化。咦？他看到什么？外面有些喧闹，这些飞扬跋扈的富家少男少女，多数自负任性、鸹噪不堪，还有人带着弟弟妹妹同来，这些小孩子的游戏有时候看着甚至恶劣……这里头会有人让明晨露出这种眼神……
真是让人好奇！浩风努力向外看，寻找吸引明晨视线的人，却只看到泳池边一群人团团围聚在一起，一会儿轰笑一会儿吵嚷着什么。
明晨的眉头皱紧。
这时候他们听到有女孩子尖叫了一声，泳池里传来水声。
明晨面色大变，冲出去，浩风愣一愣，急忙跟过去。
岸上的人都有些发呆，因为没听到呼救声，水里一个小小人影独自扑腾着，浮浮沉沉。明晨非常粗暴，一下子将几个站在前面的人推的东倒西歪，他只停顿一下，便一声不吭跳进水里去。
浩风跟到池边的时候，叶洋也过来了，莫名其妙问，「怎么了？」
浩风摇摇头。
水清澈得很，他们看到明晨揽住那四肢已经软软的小人儿，托着他向池边游上来，两人急忙伸出手去帮忙，将孩子拉上来，——是个年纪还很小的孩子，最多四五岁，胖手胖脚像只洋娃娃。可是此刻这孩子面孔雪白，眼睛闭的紧紧的，浑身水淋淋，连呼吸都没了的样子。
明晨撑着池边一下跃上来，从叶洋手里接过孩子。四周的人围过来，七嘴八舌，有些迟疑害怕：
「……他怎么了？」
「不会是死了吧？」
「不……不会的！」
「都怪你！」
「什么？又不是我推他……」
「如果你不拦着他说话……」
明晨抬起头，唇缝里轻轻吐出一个字，「滚开！」
四周的人被他目光吓住，有人直抖。
叶洋急忙圆场，「大家让开些，让开些，让这孩子喘气……」
明晨低下头，专注在孩子身上。小汐进水时间并不长，不会立刻便窒息，多半是喝了水。他脑子里飞快思索，迅速将小身体翻转过来面朝下，抵住他肚子向上用力顶，十分有效，没两下，孩子便有了动静，『哇』的吐出来几口水，身子也开始抽动起来。
明晨松一口气，再用力几下，见不再有水出来，才将他翻过来，抱在怀里。
孩子小小的身体依在他怀里，小手下意识地揪住他衣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呛咳几下，突然哭出来。明晨抱紧他轻声哄，「没事了，小汐，没事了……」那孩子眼皮微微睁开来，却似乎给吓坏了，根本听不见安慰声，本来便水淋淋的脸上眼泪肆虐，哽噎着，迷迷糊糊叫，「……妈……妈妈……」
「小汐！」厨娘推开众人冲进来，面孔也失了血色，一见到明晨怀里的孩子便扑过来跪在他们身边。女佣气喘吁吁跟在后面，想是她刚才见到变故，急忙去叫了厨娘过来。
小汐见到她，哭的更厉害，伸出小手去要她抱，「婶婶……」
童婶心疼地伸手来接，明晨犹豫一下，才将孩子交给她。婶侄俩抱在一起，小汐哭的肝肠寸断，委屈已极，连童婶的眼眶都红了。
明晨站起来，垂着头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开口，「别哭了，带他回去换衣服。」
童婶抬起头，深深看他一眼，「二少爷，谢谢你。」
明晨不作声。
童婶沉默地抱着孩子站起来，看看四周这群呆呆站立的少年男女，有人心虚地躲开她视线，她微微摇摇头，走向大宅后面。小汐头缩在她肩上，仍在抽泣，拿小拳头擦面孔，轻轻打嗝……
明晨看着两人消失在宅子后面，才把目光收回来，看看四周，冷冷地问，「谁把他推下去的？」
……
第二天，那双黑葡萄一样水亮的大眼睛自大宅里消失了。厨娘一刻未犹豫，辞了职离开明家，带走了童小汐。
明晨知道她是对的。
他渴望看到秀气漂亮的童小汐那天真童稚的目光，听到他奶声奶气的自言自语。他很喜欢这个孩子，但像来的时候一样突然，这肉滚滚的小天使只在此地踩下几个肥肥的脚印，便拍拍他的小翅膀飞走了。
时间久了，明晨觉得自己甚至已经忘记小汐长的什么样。
后来……
后来发生了更多的事情！
他从沉默的少年长成了沉默的青年，目光愈发冰冷，有很多人怕他。他没有从商，而是当了医生。
还有……
许多……
直到那个惊心动魄的夜里，驾驶着刹掣失灵的车子冲下山……死亡和恐怖的阴影就在头顶和身边盘旋……它们已经成为明晨的良伴……让他的心坚硬如铁……他冷冷地控制着方向盘……打转……弹起……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