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是燕王的封地,老王爷前年辞世,长子继承了他的封地,封号为留。
留王年纪轻,恣意疏狂,喜欢打猎和看戏。这黄金榜就是他搞出来的玩意儿,许以重赏,寻杂戏剧本,入选的剧目都刻在镶嵌在城楼上的黄金榜上。一年为限,榜首的剧目著者赏千两银子。
甄洛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把那未完成的半个本子交了去,不想竟然有戏。
想想还是不踏实,“不过是让我去看看,不定就被选上了。”
“嘿,谁不知道主持这事的就是一帘风月的霍老头,他要见你,这不是明摆着赏识你的大作吗。只要他点了头,不定你还是榜首呢!”
顾墨咽了口唾沫:“小洛,说说看,你真得了一千两银子,打算怎么花?可别忘了关照我啊。”
甄洛听得好笑。这辈子都犯穷,干上保镖这两年来,运送的钱银不少,可都不是自己的。
出一趟镖,每天的工钱按一分银子算,有时平安送到会有额外的奖赏,但毕竟不多。
真要这一千两银子砸到自己头上,可要提防被压死。
况且本子只有半出,这榜首无论如何不会轮到自己,不过只要上了榜,多少总有点赏赐,这一来不禁多了几分期盼。
她笑笑说:“真要得了,请大伙吃顿好的就是了。”
“那就说定了,春雨楼!”
“好,春雨楼就春雨楼!”甄洛可不管春雨楼是城中最贵的酒楼,真要得了赏,请十顿也应该。
“一言为定!”顾墨咽了口口水:“那,扬州那趟镖你还去不去?”
“不是三天后才出发么,我这两天答复总镖头。”
顾墨走了,甄洛换上件青色的文士衣袍,把头发一丝不苟的的梳上去,挽成男子式样的发髻,插上一支松木簪。铜镜里影影绰绰的人影,不用细看,手势熟练如流。梳好了,晃了晃,好像有些什么刺了眼。
她往颈上系着的帕子一摸,入手是丝绸软软滑滑的触感,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匆匆忙忙抽出来系上的竟是它。
上好的丝帕依依的贴着她的颈子,她心里慢慢泛起一阵酸酸的感觉。
去年送洛阳的那趟镖,得了块上好的缎子,原本想给云煦做件衣服,可是她不会。况且料子是按她的身材剪的,给云煦也嫌小了点。她把料子收起来,背着人裁成帕子,用银色丝线锁了边,边角绣了朵云。
她不擅女红,费了不少功夫,帕子刚弄好就又接了趟远镖。原本打算回来就把帕子给他,不想回来时他屋里已多了个阿碧。看到阿碧的第一眼,甄洛就知道自己永远也比不上这个娇娇弱弱风吹就倒的女子,是以帕子始终没有送出去。
不想今早手忙脚乱下竟然就翻了出来。
不过……既然都是没人要的东西,不用也是浪费,那么就……这样吧。
甄洛的伤怀总不会持续很久,顺其自然是她的处事方式。
她收拾好了一身,打算去会会霍老爷子,顺便把泉水送去给云煦。
云家开门的却是阿碧,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还是得装出笑容:“云哥不在?”她把竹筒给阿碧:“这是玉龙泉水。”
阿碧脸色很不好,“他昨晚没有回来。”她接了竹筒,没有说谢。
“喔,我去帮你找他回来。”甄洛转身就走。
“别想我会领你的情。”阿碧在背后冷冷说,“不要当我是瞎子,虽然你一直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的,但我知道,你一直在打他的主意!”
甄洛回身,看见阿碧站在屋前,阴影中她瓷器一般的脸异常的白。
她的语气非常厌恶:“甄洛,我不欢迎你到我家里来。有我在这里一天,云煦跟你永远没有可能。”
这不是那个柔弱温柔的阿碧,在这个凝霜的早晨,她隐藏了许久的冰凉,蓦然锋芒毕露。
甄洛没有后退,只是凝视着她:“我知道他的不得已,那么,你要怎样才能放开他?”
阿碧瞪着她,忽然微笑,眼眸晶莹,却自有一种冰冷。
“不可能!我喜欢他,无论他爱不爱我,我都不会把他让给别人。”
甄洛瞧了瞧自己的手,“那么,如果我给你一千两银子呢?”
阿碧的笑容凝结。
“将自己一辈子捆在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身上,扯着他一起沉沦?还是得了一笔巨款,自在逍遥?你可以自己选择。”
甄洛转身离开。
阿碧在身后冷冷说:“没错,我可以选择,但是你呢?真要大家一起沉,踩在最底下的绝不是我!”
甄洛闭了闭眼睛,脚步没有停留。
这一次可绝不能退缩了。再退缩,云煦没有了将来,而自己,从来就没有了退路。
第二章
温子虞在用红豆糕叠罗汉,叠着觉得烦,换了种玩法。不厚不薄的糕片,一片一片排着队竖起来,像推骨牌。
一帘风月,闲得慌。
他喜欢吃糕点,但是每种吃多了就会腻。
府上收了一堆糕点师傅,原本打算吃腻了手艺便遣出府,但自从年前那个做红豆糕的师傅死活赖着不肯走以后,后头进的人便也有样学样。结果府上收了一堆点心师傅,到了不能再增了,没有办法之下只得回头再尝那些已经吃腻的花样。
今天是桂花红豆糕,还有笑口枣。他一点都吃不下,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心肠太软。
竹帘外面霍老头正在点评剧目,快过年了,头名得要决出来了。
“这折《十八窑》讲的是女子寒窑苦守从军的夫君十八年,挨尽艰难苦楚,终于苦尽甘来,盼得夫君衣锦荣归,被封为将军夫人。曲子凄婉动人,文辞壮丽,相当动人。”
“等十八年啊,守活寡啊,不知那男人怎么想的,功名重要还是娘子重要?万一他娘子挨不了那么长的日子,或者第十七年上头生病死了,那可不是一场空么。”
子虞又竖起一片红豆糕,第六片了。这个厨子其实手艺不俗,就冲着每片糕都厚薄均一,软硬适中就算是一流的点心师傅,只是……自己腻了。
“这么苦情又矫情的戏,不好看。”他否定了。
霍老头连忙把一叠本子都推到一边去了,从另一叠上拿起一本。
“要奔放自如的也有,像这折《粉蝶红墙》,讲的是一个赶考的书生遇上了到庙里上香的官家小姐,他私心倾慕,每夜化身成蝴蝶飞过墙去跟小姐相会,却不知只是黄粱一梦。这一折活用了庄周梦蝶一典,缠绵悱恻,感人至深。”
子虞抬头看看窗外,庭院红枫飒飒,两只大黑蝴蝶舞成一团,景致有种诡异的浓烈。
“这个什么蝴蝶的,后来怎样了?”
“后面小姐返家,书生上京赴考,得了头名。但是小姐已经嫁人了。”
子虞手里拈着的红豆糕“嗒”的掉在桌上,“做梦就是做梦,这书生真没胆!真要半夜翻墙过去把小姐抱了,那不是就花好月圆了么。”
霍老头呆了半晌,心道,真要像你说的这么写,恐怕戏未演,先被大家口水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