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洛正伤心欲绝,觉出她的动作,傻傻的便舔了一舔,觉得一股腥甜透入唇舌,不禁一怔。
霞衣低声道:“小洛……你的功……破了……走吧……”说到后来,已是气若游丝。
小洛难以置信看着她:“你到现今还怕我去害他!”
霞衣浅浅一笑,依稀平日捉狭模样。她已无力再辩,只由她乱猜。心中只想,这人怎地就不记人家跟她说过的话呢,明明护的是她,却老是以为我向着旁人,哎,也罢,也是最后一回了,由她!
温子虞率兵过来,看到面前两个女子满身鲜血的抱在一起,觉得奇怪,问道:“你们可有见过府中的二公子?”他把两人当府中婢女了。
甄洛浑身一震,抬头看他,两眼发红,蓦地尖叫一声:“温子虞!”
子虞被这声凄厉的叫喊吓得浑身一抖,定睛一看,依稀相识,惊道:“原来是你!你,你竟然是女的啊!”
甄洛一桶冰水从头淋下,顿时傻了。她千百次臆想过跟子虞重逢的情景,是骂他还是打他还是拉着他将自己做的点心塞住他的嘴。想过几百种情形,却没有一种是现在这样的。
他竟忘了她。
那段对她来说刻骨铭心,每次合上眼便会浮现的片段,他竟然自行剪裁得干干净净。
他与她之间,竟只余下相逢最初。
她的心,跟怀中紧抱着的躯体一起,冷下去冷下去。
第叁三章
子聿直奔眉楼。
不理尘土满身,蛛丝缠住他覆面的幕离,索性弃之于地。
他一直奔到纱帐后那副真人大小的画像前,伸手摸到机关,画像后墙壁轧轧移开,他闪身入内。
墙壁在他身后合拢,顿时身处死一般的黑暗与静寂中,双目不能视物,然他知道那个人就在他面前。
在这闭合的空间跟他凝视同样的黑暗,跟他呼吸同样的空气。
他屏息片刻,想倾听她的呼吸,然而却一无所获。
她竟连缠绵多年的咳嗽声都已隐去。
他心里忽然兴起一阵恐慌,忍不住大声道:“今日你应当很高兴。云煦站出来公布了他的身份,子虞和你的妹妹追着要杀我。”
这话起到了效果,忽然他听到了黑暗中急促的呼吸,他知道她开始紧张,从这呼吸声能听到她心里的震动,然而她仍然一言不发。
忽然间,他放下心来。
是终点了。
却还有她在这里,到最后。
他撩起长袍,在地上盘膝坐下。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威胁你,你也是。”他淡淡道。
想起当年他自云煦手中将伤痕累累的她抢来,脸上尘烟已净,衣物也已换上新的,但袖间衣襟漏出焦黑的肌肤,伤势之重令人不忍卒睹。
她自火场被救出后只清醒过片刻,他在窗外听她低声拒绝云煦的求婚,手指在窗外大树上抠得鲜血淋漓。随后她再度晕迷,自他将她盗出已是三日,她仍未苏醒,晕迷中仍感到伤处剧痛,不住颤抖。身上灼伤的肌肤不断渗出水,着手处有如火烫。他不眠不休在她身旁,为她拭去身上渗出的液体,为她翻身,为她将冷水敷上额头。
云煦能做到的,他也可以做到。
然她醒来后,只是双目通红,茫然看他。良久,泪水如注,身体痉挛,目中深深的都是恨意。
他知道她痛不欲生,恨他欲死,然而他什么也无法去做,只能跟她说:“你若死了,我就去杀了云煦,立刻!”
她已面目全非,仅一双秀丽眼眸依稀过往,此刻却已满盛恨怒。
他咬咬牙:“你若一天不死,我便一天不动云煦,要一起死还是一起活,随你!”
纯属是一场赌气,他愤然下注,她却倾其所有与他赌这一场。
从未见过如此刚烈坚韧的女子。
他看着她强迫自己忍住伤痛 ,一点点的咽下食物,强迫自己在剧痛中入睡,她甚至可以令自己在无法忍受剧痛时立刻晕过去。他看着她一点点的从浑身伤痕中恢复,褪去伤疤的壳,羽化重生成一只斑驳的蝶。
那个夜凉如水的夜晚,他走入她的房间,沉默的看着她在大火中完全损毁的容颜,心情起伏而悲凉。
她不愿跟随他,宁愿死,她只愿守护云煦,为他艰难的活。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那个美丽骄傲却从未属于他的灵魂在面前这个躯壳上冉冉升起,化作翅膀,随时欲离。
“不!”他嘶哑的低喊着,俯身抱着她的身体,感到自己的软弱和辛酸:“不要离开!”
她睁眼看着他,双目黑白分明。她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静静凝视他。
“让我照顾你……”他俯首轻颤着吻上她的唇。
她没有回答,宛如石像。
隔了片刻,她冷冷道:“我可以求生,也可以求死。”
“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可以左右我。”
他惊愕的看着这个身心重创的女子,本以为她已万念俱灰,本以为她要振翅飞去,本以为……
虽然她在威胁于他,拒绝于他,可是那对抗的力量已足够她坚持下去,把他看做长久的对手。
“你留在这里吧,如果不愿看到我,或不愿我看到你,我答应你,眉楼永不点灯。只要你不死,不离开,我就不动云煦。就如此约定了,好么?”
他竟听到自己语气中的一丝哀求,一丝窃喜。
那天之后,甄涪所居的眉楼密室再也没有亮过灯火。
他不时会去看她,说些琐事给她听。她从不说话,偶尔只会发出几声咳嗽,她的嗓子被烟火熏了,虽然没有哑,却留下了咳嗽的毛病,无论吃多少梨膏都好不完全。
渐渐,他也沉默,有时去了坐了大半夜,什么也不说,只是听着黑暗中彼此的呼吸。那时他便知道,只要他在,她便不会安于休息。
她一直提防他。
他却偶尔会在密室中睡上一觉,祈求会得一梦,然而睡醒后依旧是那平静的黑暗。不待天亮,他会返回自己的卧房。
这个秘密,三年来,没有人知。
也许,只是他自以为没有人知,那个石榴花一般的女子,是何时察觉他心中最深的秘密的呢?
“你可知道,今日有个女孩子为了救我,在我面前死了。她当年还怀上了我的孩子……她的那双眼睛跟你真像……”
“是很坏吧,很狠心吧?可是我不要的东西,就算是摔坏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他自嘲的笑笑,“我这样的人,就是应该下地狱的吧。”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为她自责伤心?”
他惊愕的凝视黑暗的角落,三年了!三年来她第一次开口跟她说话,微微生涩的发音,竟像是前世的一句在外面绕了三匝隔了万年方才传到他耳畔乍闻一般。
他曾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开口,直到他死的那一天。
但她竟在他死前让他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
“你……”他颤声道:“你这是在安慰我么?”
黑暗中只得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