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被这荒唐的事实搅得混乱不已时,洞壁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犹如暴雨骤来,转眼间铺满天地。
春熙不禁转头看向崖云。
崖云:“父皇派来的人让我调派下山了,现在山上的是我的人,但我嘱咐他们驻扎原地,不能擅动。”
春熙:“我的人根本没有过来,引了追兵往琼州去了。”
两人对视片刻,密室内压力顿生。
然后大家都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包围这里,不得我的号令不能擅动。”
薄清波忽然轻叹:“他已发现了入口。”他看向春熙:“你进来的时候没有把洞壁归回原位。”
春熙撇撇嘴:“我以为自己已经迟到了,谁知道还有人在后头。”
索性扬声道:“朝辞,我和王雪,还有王雪的老爸都在这里。你自己一个人进来就好了。”
他刻意忽略了崖云的名字。
脚步声声,光影移动,一个人独自走了进来。
他手上擎着松脂火把,热烈的火焰映着他凝肃的面容,他驻步在密室门前,眼神随着猎猎火焰起伏流淌,缓缓从众人脸上掠过。
在那一瞬间,我恍然觉得他不似从前。
他明明就是朝辞,但是却有些什么地方不同以前了,他已不再是他。
忽然朝辞的视线掠过我的脸,我的心跳不禁加速,他却很快的转移视线,然后专注在崖云身上。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他猛然冲上前来,一拳挥到崖云脸上。
崖云连椅子带人翻倒,我失声尖叫。
朝辞还要再打,拳头让春熙托住,笑道:“不能让你打,他是我的!”
“你放屁!”朝辞怒视春熙,怒气转移到他身上。
我过去扶起崖云,他让过我的手,自己伸手擦去嘴角一线血痕。
眼见那两人缠斗成一团,宛如街头混混打架,风度尽失。薄清波在旁边咳嗽一声:“两位,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外面请。”
便是在这时,地底又传出了巨大的震动,将桌子都掀了起来,桌上茶杯茶壶全打得粉碎。
众人都静了下来,打架的也停了手。
薄清波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二皇子朝辞。”
他眼神里有种奇怪的表情:“今日栖凤山贵客盈门,三位皇子一个郡主齐聚于此,也难怪它如此兴奋了。”
朝辞怔了怔,这里只有他一个不知道。
“这是地底震动么?”他怒视崖云:“就算是大家都要死了,我也要先宰了你。”
他并指骂道:“知道你忍狠,没想到你竟敢杀害父皇!你……”
众人都听得心头一震。
春熙不禁松开了抓住他的手臂。
崖云却淡淡道:“不如此做,又该如何?”
他忽然转头看我一眼,目光温柔,却又有无限凄凉。
“难道要让我心爱的人重蹈春熙覆辙?”
这句轻淡的话如一击重锤,击中了我的心脏,霎时间痛不能言。
为什么,曾经盼过的话,要到了无法挽回的最后你才说与我听?
春熙瞧了瞧我,大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好得很,你再乱说,我揍你!”
崖云不理他,看向朝辞:“你要为父皇报仇?我可以死,但不应该死在你手上。”
他一字字道:“你若杀了我,便落了夺嫡之名,此间除了你,还有谁能继承皇位!”
看见朝辞脸色瞬间苍白,他转头看向虚空,淡然道:“来告诉我那个人是怎样了吧。”
那日深夜,元贤帝寝于珩景宫。头部受到重击后,三天前皇帝才摆脱昏晕呕吐的症状,然而立起时仍然会觉得晕眩。这天晚上,他并没有召来妃子陪伴,独自一人在锦帐内晕晕沉沉的入睡。
一个黑影走入了寝宫,来到床边,伸出颤抖的手,将绳子套到皇帝的颈上,挽了一个结。
皇帝忽然惊醒,他怒视这个要勒死他的人,由愤怒变成痛苦,又渐渐变得平静。
那个人的手抖得如风中的一片枯叶,他并不如外表看上去那般文弱,他甚至可为大业狠下心来牺牲自己唯一的儿子,然而他现在手握的绳索,要勒死的是他的君主,他的天子,他心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他在最后一刻颓然放弃,跪落尘埃。
这时,另一个人来到,执住绳索两头,坚定的拉紧,直到皇帝咽气。
“事有当为不可为之处,就让天下之责集于我一身吧。”他对另外那人道:“先生可退去,由我这无关重要之人担当。”
先一人默然半晌,脸上浮现一线苦笑,“天下之大,何处有我容身之所?”
他瞧瞧四周,笑笑道:“不知东宫那些侍卫可有贪杯,那朝华殿此刻可有人把守?”
“怎么?”
“你可否陪我一行?”他一脸淡然:“我的腿已经不是我的了,站不起来……只想去那里再看一眼东霖。”
帝元二十六年八月初三。
离国元贤帝遇刺,崩于珩景宫。
主凶太常寺协律郎步兰溪逃于东宫朝华殿,畏罪服毒自杀。
从犯天子近侍乐师萧桥于朝华殿独对围捕众人,慨然陈词:天子淫佚,刚愎自用,误国误民,假己之手奉天诛之。言毕,以刀刺胸,血溅白壁,自谢当场。
两人以弑君逆贼之名载入史书,背千载骂名。
朝中大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求早日迎回太子继位,另有一派大臣持太子逼宫之议,指太子乃欺君灭祖之人,不适国君之位。
顿时朝廷风雨欲来,各个派系籍这群龙无首之时,纷纷骂战,且波动越来越烈,满朝扩散,整个政治体系陷入面临土崩瓦解之势。
二皇子是唯一在京之皇子,当即挺身而出,率兵前来寻太子回京,在那之前,任何论证骂战一概暂罢。
说到这里,朝辞盯着崖云:“无论如何,我都得带你回京。你弄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崖云恍如未闻,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远处,过片刻缓缓道:“我快要六岁那年,正背着一捆枯柴跋涉在回家的路上。原本已小心不让带倒刺的柴草靠近身体,肩上却还是被划破了两处。”
众人听到他忽然说起这些,都不禁一怔。只是他语气无比忧伤,却不便打断。
“脚下穿着的鞋子破得不能穿了,没有换的,只有干脆脱了下来。是秋天了,风特别的凉,脚上被尖石划破,血一下子就凝结了,但没多久伤口又被磨破了。”
都知道他小时候在宫外长大,却不知他竟是惨到这种程度,一时不禁默然。
“我没有想过他会出现在那里。”
“他对我伸出手来,说了一句话:你就像天上飘着的云朵一样,以后你就叫做崖云吧。”
“那是个黄昏,他身后的晚霞铺满天地……那后来,从宫中居住的地方看出去,总是只能看到天空的一角。”
他永远记得那个男子的温雅和忧伤,他令他随他回京,转身刹那背影满是疲倦而忧伤。那天晚上他睡在从未梦想过的乌蓬大车上,梦中是自懂事来陪伴至今的枯草气息和秋风萧瑟,然而,却涂上了彩霞的色彩,漫天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