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从牡丹房里看到自己的模样的时候,心里一直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只是一直都不敢确定。
静非尘待我,真的就是纯粹的兄妹之情吗?
看到这样一张瓷娃娃一般的脸,他真的没有非分之想吗?
以他那样醇厚近乎钝的个性,我相信他口中所说的兄妹之情是出于肺腑,但是他真的清楚自己内心的感觉吗?
尤其是他竟傻傻的说出那样一句话来。
“有啊,我想看着小棠长大,想到小棠长大后的样子就会觉得很开心。”
这个傻瓜,他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而我自己,对他又是什么感觉呢?
本以为就像刚出壳的小鸡看什么都当妈妈,我也将他视作这个世界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但是,当他干了一件又一件的傻事时,为什么心痛的感觉会远远大于生气的感觉呢?
尤其在我知道关于那个盐梅的传说的时候。
陵州城里真的有一棵盐梅树,活了百年以上,每年结出的梅子天然就是咸的,好像腌过一样。这株老梅树是怎么来的,说起来像个传奇。
百年前有个独自奉养老母的姑娘,喜欢上隔壁的小伙子,到了私定终身的地步,小伙子却被征入军中了。临行前,小伙子把姑娘以媳妇的身份交给家人照顾。家人也就不时给点米粮去接济她。不久,姑娘的母亲死了,她守孝满了一年就以媳妇的身份搬进小伙子的家,替他照顾家人,一心等待他归来。
谁知这时却传回小伙子身亡的消息。未嫁的姑娘一下子变成了寡妇。小伙子的父母开始嫌弃她,觉得是她没有过门就克死了儿子,整天想把她赶走。而小伙子的堂兄弟却看中了这个姑娘,想游说她改嫁。
姑娘一再不允,老人家越来越嫌弃,终于把她赶回自己家里住。她独居在老房子里,纺织过日,日子相当清苦。
那堂兄弟三日五时上门纠缠,姑娘不胜其烦,后来那人更买通邻里,散播谣言,说这姑娘不贞洁。反正就是要把人家的名声坏了,没有退路,只能嫁他。
终于那人认为时机到了,便纠合家族的叔伯兄弟,浩浩荡荡一行人来到姑娘门前,来势汹汹的先是说她不能守节,再来就说她无意尽孝,逼她另嫁,并以聘金回奉公婆。
姑娘当时冷眼以对,等一个个都说完了,顺手拿起桌面一碟佐饭的腌梅子,猛的撒在院子里。说道:“未亡人含辛茹苦,玉洁冰清,自问此心,可彰日月。今被蒙恶名,虽死不甘。吁天垂鉴。倘妾无他,此梅种之,当令复生。一年为期,无果则妾身当死。”
众人见她刚烈,再逼恐出人命,只能退去,徐图来日。姑娘所说种梅结果的事情,大家都只当她一句气话。
谁知过了一个月,姑娘院子里发出了梅树嫩芽,越长越大,越长越高,竟长成棵梅树。大家都觉得难以置信。觊觎她那人更说那是她另以新鲜梅核下的种,旨在蒙骗大家。姑娘也不辩解,闻言只以冷笑对之。
次年,院中梅树结了满树梅子。姑娘亲手采下,一一送往当日前来责难的人家。众人一尝,酸味之余,竟尝出淡淡的咸味,方知道是当日姑娘撒下的腌梅所出。都纷纷说是上天听到祷告,为姑娘作出的神证。
到得春去夏来,姑娘所盼的良人竟然突然归来。原来当日他在边关患上重病,几乎身死。后来病好,却记不起以前的事情。到得迷途知返,已是数年后的事情了。两人相对,犹如梦寐。这一段因缘,遂成佳话。
众人都说那株梅树不但是贞节的神证,更是月老惙合姻缘的见证,于是方圆百十里,都来求这盐梅。把这盐梅视作是美好姻缘的象徵。只是这求来的种子很难种活,千中无一,而且种出来的梅子也大多变味,跟寻常梅子味道一样。
据说这百年来,能成功种出有咸味的梅子的人,加起来不超过三个。
当日我听采柔绘声绘色的讲完这段传说,心里五味杂陈,竟像真的吃到了又酸又咸的盐梅一样。
这是象征着守候和忠贞的不世果实啊,千中无一,不,万中无一。静非尘你竟想种出来吗?你又为什么想要种出来呢?
世间自有痴儿女,此恨无关风与月。
他是痴人,痴到不知道自己的傻。你是明白人,难道也要跟他一起傻吗?
就是这样,小棠决心做一个自私小气任性的妹妹,打算为了一个误会永远永远不原谅她的傻哥哥。
或许,误会能终有一天长成参天大树,把不该有的想法全部撕碎吧。
无论怎么想,这个可能性都比在陶罐里种出一棵能结咸梅子的梅树大吧。
你说是不是呢,我的傻哥哥?
“叫你练琴,你的心被什么吃去了呢?”
回过神来,兰溪那张清俊的脸正凑在近前,吓我好大一跳。
“哎哎,别装成一副被鬼吓到的表情。师傅我是来检查你练得怎样的,不要以为装成受惊过度我就会放过你。”
苦笑,开始按弦。
“哎呀呀,你这是在干嘛?”兰溪手里折扇往我手背一敲:“你确定你是要弹琴,不是要拿我可怜的挽云出气?”
我皱眉:“师傅,你好烦!”
兰溪一听,笑了,“唰”的一声撑开折扇,“敢说我烦的,这么多年也只有你一个而已。”
我摇摇头,什么人哪,被数落还高兴成这样子。
我左手触弦,右手轻弹,开始弹那曲“秋水长空”。才弹了两句,手指就不听指挥,开始跟琴弦打起架来。
兰溪两道好看的眉毛都拧了起来。
我弹不下去,干脆把琴推开。没有办法,谁让我没有学过周伯通的双手互搏呢,就算只学到左手画圆右手画方,现下也好对付多了。
兰溪正想说话,忽然隔壁响起一阵琴声,正是静非尘在弹这曲“秋水长天”。那么短的时间,他竟能从头弹到尾,这不是明着气我来吗?
兰溪却笑了:“这小子怕我责怪你,特地在隔壁引我过去呢。”
我说:“难道不是故意告诉你,我这个徒弟比起他来差得远吗?”
兰溪摇头笑道:“如果是你说的那样,他就不用故意弹错音了。”
果然,看我这边没有反应,静非尘在隔壁急了,越弹越乱,错漏百出,最后弹得简直不忍卒闻。
兰溪含笑看我,细长的眼睛就像在说:“看我没说错吧。”
我撇撇嘴:“他弹得怎样是他的事,你干嘛老盯着我。”
“因为觉得我两个徒儿啊,一个好玩,一个有趣。”兰溪不紧不慢摇着扇子,真不知这大雪天,他拿一折扇做什么。
我说:“其实你真正想说的是,我两个徒儿啊,一个聪明得很,一个蠢笨如猪。偏生聪明那个是他哥,我又喜欢得很,总不能把蠢的那个一脚踢走。哎呀,真头疼,我都不知拿笨的那个怎样才好。是不是呢,我的师傅?”
兰溪用扇子遮住脸,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完却摇头说:“你说得不对。你虽然学得一点都不用心,手指也比不上非尘的灵巧,但你的天赋却在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