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婴是个空罐子。
她学不了道术。
她若想修炼,只能选那些不是很依赖灵力的道法——比如符咒,比如剑术。
夜杀不知为何,窥探到这一幕时,心间骤然一痛。
少女的打杀便在此时到来。
缇婴惨叫:“滚出去!”
她狼狈万分,面颊惨白,运起法术就向进入识海中的夜杀打来。
夜杀一时心虚,被打得后退几步。
他躲开目光,闲笑:“我又没看到什么,我不会说出来的啦……”
他少有的不安,想退出去时,身子却撞上什么。他一回头,便是一封信向他扑面而来。
信上带着符咒,夜杀天赋过佳,反应过快。
在缇婴怒骂着“你不许碰”时,他已经随手在信上掐了几道符,将信上残留的没有解开的符给解开了。
缇婴眼睁睁看着信纸的禁咒在夜杀手中消失。
她一呆,然后:“呜。”
夜杀僵硬扭头:“谁让你说话太慢……”
一切已经晚了。
这封属于前师父的信、被缇婴解了半个月还剩一点没解开的信,被夜杀在此时解开了。
符咒束缚一除,信纸化为光点,但是信纸上的内容,不管识海中的人愿不愿意看,都会在一刹那间看到所有——
他们的师父林青阳,讲了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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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步坐在雪地中,躲开妖兽的嘶吼,发着抖打开了江雪禾送来的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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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在飞雪中判断着方才看到的方向。
清雪无法让他冷静,只让他一次次心焦,迷惘……甚至生怒。
他满脑子,都是两个少年的亲昵。
糊涂、抵压、你来我往。
这一切,正如他千方百计想藏住的过往——全都血淋淋地展现出来。
他不得不看向自己的内心。
不得不抬头眺望山间雪雾,向夜杀和缇婴一步步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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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的一切变故,真的说起来的话,发生在他的十四岁。
他自小生在断生道,一无所知时,便被培养成了杀人工具。
他没有觉得那有什么不对,毕竟他接触到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在这样的地方,他需要和同龄孩子们拚命,在不断的试炼中,杀掉同伴中,才能一步步往上走。
被外界羡慕的万通灵根,在这样的成长中,没有什么用。他不一定能长大,他尚未证明自己的能力。
在这样的地方,道德、人生、梦想,全都不存在。
十岁的时候,大宗门中的弟子们还在安乐窝中修行,江雪禾已经开始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
太过弱小的人,在他眼里没有存在的必要。
断生道会不断磨练他们。断生道做一些生意,帮修真界处理一些难处理的事。偶尔会有些器官、五感、灵脉、灵根的买卖,都在黑暗中滋生。
因为这些买卖的存在,断生道中长大的孩子们,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断生道会逼迫他们,换上更适合的灵根、灵脉。
若是你的五感不够强大到让你可以更上一层楼,那么就去找更强大的五感,换来给自己。
夜杀对这些麻木,却熟视无睹。
这些与他无关。
他足够强大,足够能打。连玉京门那个剑宗长老沈行川都追到断生道,想要从谷主手中得到他——
那时候,江雪禾便知道,自己应该是很厉害的。
不过他没有想过离开断生道,没有想过跟随沈行川。毕竟他已习惯杀人,他听说外面的修士还需要闭关修炼,便觉得麻烦。
没有任何修行,会比生死一瞬拼出来的能力,更让江雪禾觉得安全。
然而这世间,没有人永远站在高峰。
十四岁的时候,江雪禾受到谷主亲自接见,让他去执行一个任务。只要执行了这个任务,从此后,他可以挑谷中的任务,不再是对方要他接什么,他必须接什么。
十四岁,是断生道这些长大的少年们的一道关卡。
很多人走过这一关——过了的人,杀人更加果断,更加麻利;过不了的人,要么疯了,要么死了。
夜杀与夜狼都好奇过那是什么厉害的任务。
夜狼拜托哥哥帮他好好看一看,夜狼害怕又期待——“我想有朝一日,能和哥哥一起出门执行任务。”
夜杀对此也很期待。
直到他见到了自己的任务,他弄清楚了自己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屠尽所有亲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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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生道的孩子,不是孤儿。
他们有亲族,有父母,有家人。只是出生后,他们被断生道带走。之后的很多年,家人们或许找过他们,或许找不到他们。
然而一切,在孩子们的十四岁,会迎来结局——
杀光所有亲族,就此彻底融入断生道,与血脉告别。
残忍的刀早已递到了夜杀手中。
年少的夜杀站在灯火通明的屋舍外,看着那好像拥有过、却实则从未拥有过的亲情,第一次知道何谓迷惘。
那些日子的挣扎,江雪禾永不会对外人说。
事实上,林青阳遇到那个十四岁的少年时,少年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中。
天降大雨,他遍体鳞伤,呼吸微弱,一身骨血如同被什么动物啃过、咬过。
夜杀便倒在山庙后的杂草中,仰望着天幕,双目无神。
雨水后的矮墙下,围着一团蝇虫小妖。它们虎视眈眈,等着雨停后啃噬少年最后的骨血,却因林青阳的到来,一切就此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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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阳是一个老头子。
在少年夜杀的记忆中,他等死之时,碰到了这个老人。
这个老人看到他,便久久不动。
他以为这个人会被吓跑,会如他想救的亲族们一样,视他为洪水猛兽,但是这个老人,却在久久沉默后,发出一声悲凉惨泣。
林青阳弓着身跪下,颤抖着手,想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夜杀。
林青阳发着抖:“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每一次遇到你,你都这样不幸……那敕令,让你为了净化魔气,就对自己这样残忍吗?”
林青阳说的那些话,意识混沌的夜杀没有听见,也不会记得。
夜杀只知道,他清醒过来时,睡在山庙干燥的稻草中,身上盖着老人家的衣物。那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为他熬药熬粥。
老头子说:“你身上的伤太重了,我照顾你几日吧。”
夜杀淡漠,如同没听到。
而在那几日相处中,夜杀从这个老头子口中,听到了一些事——
老头子名字叫林青阳。
老头子说名字时,盯着夜杀,似乎希望夜杀能想起什么。但夜杀确信自己不认识他,自然没有反应。
老头子说,他住在东州与中州交接的一座无名小山上。山的名字叫千山,老头子便自己创一个门派,叫千山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