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刚走,那年轻公子身后的几名大汉便跪了下去,齐声道:“见过郡主,郡主金安!”
我边收拾碗筷边说道:“几位客人怕是认错人了吧?”
那几名大汉跪在地上不说话,瞧着那模样是坚信自己未曾认错。他们不想起来,我又怎好勉强?
我将碗筷放入水中,拿着抹布擦了桌子后,又开始低头洗碗。
待我将碗筷洗好,回头时,便见到那年轻的公子不请自坐,几名大汉仍在跪着。
我瞥了那公子一眼,与那些人说道:“我这儿地方小,你们几个这么跪着,会妨碍我做事的。”
年轻公子挑了挑眉,说道:“没听到郡主的话了吗?还不退下?”
那些人这才起了身,恭恭敬敬的退到了院子外。
木门一关,屋内便只剩下我与那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伸着修长白净的手瞧着桌面,道:“郡主,你这待客之道该改改了,连杯茶都要客人讨要。”
我微微一笑,道:“不请自来何谓客?况且,我并不叫郡主。”
他盯着我瞧了许久,露出了笑,极为好看。
我并未理会他,开始扫地。
扫帚扫过他脚边时,被他摁住,他的力道比我大上许多,一时之间我竟无法挣脱。待我蹙眉看向他时,他才慢悠悠说道:“如今皇族之中独留郡主一人,您当以大局为重,否则,百年之后您又有何颜面去面对父母族人?”
我将扫帚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不想再搭理他。
他却不愿放过我,道:“满儿,我与你是幼时玩伴,天天腻在一起,我岂会认不出你?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认识我吗?”
我无奈至极,这才抬首,望着他那晶亮幽深的眸子一字一句,说道:“这位公子,我真的不认识你!”
他的眸光顿时变得幽暗深沉,抿着唇不再说话,静望着我片刻后,终于起身出了门。
至此,我才松了口气。
这些人,我当真惹不起,也不想惹。
我忽然想到了大叔留给我的那些书,遂去里屋将它们抱到了灶旁,统统丢进了火里。火苗顿时吧嗒吧嗒跳了起来,小火,渐渐变成大火,待火灭了,只余下一团灰烬。
外头静悄悄的,没发出任何陌生的声响,本以为那些人很识相的走了,直到我傍晚时分出了门,发现他们还在。他们缩在草棚里,燃着篝火取暖。
天上的雪悠悠飘落,比起早先,已是小了许多。
我没有理会他们,待做好晚饭后又出来看了一下,他们仍在,我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坦然的吃着晚饭,而后再也没出门去看过。
夜深之后,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成眠,脑子里乱哄哄的。
我想了许多。
想起了大叔,想起了阿邵,想起了门外那些人。
想起了我的小时候。
平日破晓十分,隔壁邻居家中的鸡棚中便会传出鸡啼,然而,今日却安安静静的,整座村子显得死气沉沉——
我陡然从梦中惊醒,慌慌张张的披上外套,也顾不得穿错脚的鞋子,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昨日那场雪早已停了,地上仍盖着厚厚的雪堆,双脚没入雪堆时,那种冰凉刺骨的感觉无时无刻都在刺激着我紧绷的神经。
那些人自然没走,他们仍坐在草棚中,面前的火堆中还有火星在跳跃。他们的脸在火光之后平静得让我的心砰砰直跳,不祥之感越来越盛。
我迎上那年轻公子的视线时,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嘲讽。可我却顾不得这些,跌跌撞撞的往隔壁家跑去,才推开篱笆进了院子,便见到屋门口那被染成了红色的雪。
心陡然凉了一片。
我浑身颤抖,一步步朝前走去,推开门,里头横七竖八,尽是尸体。他们都被人一剑毙命,周遭的血迹早已被寒风风干,留下一堆堆印在地上洗不掉的血迹。
我看到了喜儿,喜儿倒在椅子旁边,手旁还有摔碎的茶杯碎片,她睁着眼,脸上还挂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她到死,都不明白为何会招来横祸。
我想到了喜儿腹中的孩子,蓦然跌坐在地,茶杯碎片刺进了我的手心,我却全然不觉得疼。
我知道死的不单单是喜儿一家,事已至此,村中其他人定然也难逃一死。
那年轻公子不知何时悄然无声的来到了我身后。
他见我这般狼狈,在我身旁蹲了下来,笑得恁是动人,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郡主,现在才幡然悔悟,已是晚了。”
我想也没想,抬起未受伤的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让我的思绪渐渐回笼,眼前这些尸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我身旁这个看起来无害的人,是凶手。
是他让人做下这肮脏事的!
“若你早些醒悟,随我们离开这里,或许这村子里这些无辜的人都不会死。”他生生挨了我这一巴掌,脸上红了一片,与我说话的语气尖酸刻薄:“说到底,是你害了他们。”
“他们有什么错?我又有什么错?”我张开手心,看着那嵌入肉中的碎片,心口疼得几欲喘不过起来。
“他们没有错,但你与他们不同。你错就错在,不该生在秦家。”他的话像一把利刃,在我心上生生又刺了好几刀。
秦家。
我潸然泪下。
“裴炎,现在这天下,哪来的秦家?”我泪眼迷离的看着蹲在我身侧的人。
我三岁认识裴炎,两小无猜,也曾亲密无间。
记忆中的裴炎一直是个胆小的男孩,光阴漫漫,此时此刻,我竟觉得眼前的他如此的陌生。
明明,他的眉目中依旧看得出那少时容颜。
“你终于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裴炎伸手勾起我的下颚,望着我的眸子,掷地有声:“秦满儿,你生来便姓秦,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今日我们便要离开这里,启程回岩都,你只有一个选择。”
“若我不走呢?”
裴炎低低笑了几声,问道:“满儿,你忘了你爹你娘,还有维皇子了吗?你可还记得他们是怎么死的?若非他们护着,你可还能活到现在?”
我眼中的泪一滴滴滑落,再也无法忍住。
裴炎见我如此,伸手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泪,喃喃自语:“小时候你与我说只有弱者才会哭泣,后来我便再没哭过,倒是你变的爱哭了。满儿,你以前从不哭的。”
是啊,我以前从不哭。
我出生那年,正值国泰民安,我那贵为一国之君的伯父秦徵甚为高兴,为我取名“满儿”。
伯父与我父王一母同胞,自幼感情极好,自我出生后,他甚至比父王还要疼我。有他的怜宠,我自小便比别人高了一等。
直到后来,朝中有人叛乱,皇城沦陷在乱臣贼子手中,父王带着我们一家出逃,最终仍是没有逃过那一劫。
所有人都死了,父王,母妃,伯父最小的儿子、我的堂弟秦维,护送我们离开的那一队将士……他们全都死了,唯独我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