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洛丹姑娘!”
“洛丹!你嫁了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卓清耳旁充斥着各种呼喊,她被压得头晕脑胀,恍惚中听得一阵上楼的“咚咚”脚步声,心下只盼所有人快些上去,自己好趁机抽身。
唉,哪里来的那么多人呢?或者说,那么多男人?
自己干什么非跑来受这罪?
卓清努力稳着身体不被人挤上楼去,只是人如湍流,还是让她身不由己的一步步向着楼梯靠近。
“咔!……咔咔!轰!”
几声不大的断裂声响,众人继而上望,不禁皆是惊恐万状。只见‘织云坊’二层楼板先是裂缝,接着一阵噼啪作响,如辞岁鞭炮,不绝于耳,接着若干“啪啪”之声,木屑横飞,烟尘四起。
一声巨响,振聋发聩,卓清看着急速逼近的天花板,真真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唉,没想自己最后竟是葬身于青楼,身周还有上百爷们陪葬,魂归路上,倒也不怕寂寞。只是要这么多市井屠牛宰羊之辈作伴,难道要一起去地府开市集摆地摊吗?
“呵呵……”
卓清在意识最后清醒的一刹那,笑出了声。
泊烟处,紫阙云颠
空气中缭绕着一丝茶香,窗外似乎隐隐听得见水流潺潺,似是一片大好晴光。
相比之下,屋内就有些呆板朴拙了。除了一张方桌,两条长椅外,就是卓清此时正坐着的古木大床了。
她轻轻下床,一步一缓的走出门去。
若说美,门外的景的确很美,远处可见重岭桀嶂,似可仰插云日;身周翠林连绵,杳至清风沁心飒爽;山间白云缕缕,脚下花光铺路,如此风光,仿若南柯一梦。
可是卓清却对这世外桃源浑似不见,独独被身前不远处的一抹浅紫恍了眼睛。
那紫衣人背对着她,正站在池边悠闲地一撮撮撒着鱼食,挥袖间高情逸态,宛若谪仙;一身浅紫布料的宽袍并非什么上好绸缎,但那人周身仿佛都笼罩着点点光晕,令人目眩;一背垂腰长发,如倾泻的墨色,更衬得那双伸出去的手若无暇白璧,细腻晶莹。
这背影……还真是似曾相识。看来自己被楼板压扁了脑袋,连记忆也一并受创。卓清不禁腹中自嘲道。
“醒啦?”那人听到卓清的脚步,往池中撒掉剩下的一些鱼食,转过了身来。
宽大的紫袍松松垮垮的裹着一具修长均匀的躯体,腰间掌宽的绶带紧紧贴着那人细窄的腰身,结实而流畅的身材在睡袍似的外衣下绰约着一种若隐若现的风姿;紫袍的前襟甚低,张扬着峭拔的锁骨和一片白皙滑腻的肌肤;一张绝美的脸上笑意满满,湛墨的瞳在阳光的亲吻下泛着幻觉般的灿金,鼻挺如最清秀之山峰,唇润似最清冽之甘泉。
卓清胸中一窒,刹那的失神不为紫衣人那美若天神,颠倒众生的面容,而为如此殊容,竟是一十八九岁的男子所有!
“啧啧,别这么盯着我看,我可不习惯被丑八怪盯着看。”那人似是嗔怪,又似是谈笑,一双含情桃花眼比他身旁粼粼水波还令人心旌荡漾。
卓清自小便被“丑八怪”、“丑丫头”的叫惯了,对那人当面的冒犯倒也没绝不妥。
“你救了我?”卓清记得自己在一阵剧痛后便失了意识,醒来却是在这个地方。她没少掐自己,终于在自己胳膊上青紫了一片后,才相信自己并不是身处天宫抑或地府。
“哎呦,你现下可是奴家的夫君了!谁叫你接着我丢下的绣球呢?不救你,我嫁给谁呀?”那人满眼戏谑,细眉一挑,绿竹青松皆失了颜色。接着他一个闪身,便来到卓清面前,轻工竟是出奇的好!
“你,你说什么?”卓清万分惊讶:“你竟然是‘织云坊’的洛丹姑娘?可你的声音……”
“呦,没想到长得丑,连脑袋也一并锈住了。”那人瞥了卓清一眼,忽然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雪青色方巾。
卓清还未看清怎的,只觉眼前一晃,脸上微凉,耳边又想起那人丝竹般的声音:“果然,把脸捂起来,还真容易让人心驰神往呢。嘻嘻……”
卓清一把罩在脸上的将方巾扯下,三下两下打了一个死结,冷笑着扔回给那人:“现在呢?心如死灰吧?”
“唉,你这人心真够冷的。”那人挤出一脸委屈,广袖一扬,轻盈的起落,坐到几步外的石桌上,脚却踩着桌旁的石凳,神情慵懒散漫:“其实那什么洛丹早给我捆了扔一边儿藏了,我是捏了嗓子假扮她玩儿的。”
“你竟为了好玩,害了那么多人性命?”卓清性子较冷漠,虽然生气,但更多却是因为反感那人任性无聊的行为。至于死掉多少人,她心中虽感恻然,但并不如何悲戚难当,只因她从小便对于人间亲情友情无甚感受,便如何也无法体味生命的美好与珍贵,甚至连她自己的性命,她也并不觉得有何意义可言。
“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倒教训起我了?”那人美目一瞪,虽是愠怒表情,微扬的眉梢却流露着一丝促狭调笑。
“哦。那多谢这位公子的救命之恩。”卓清缓缓欠身作谢。虽然对方救她一命,但她心下却始终没有多么激动感恩到溢于言表的程度。记得她很小时候,卓坤便当着家中众人的面,说她生性薄情寡恩,绝不可能活至翁妪。殊不知卓清十几年来可以感受到的,仅仅是来自她的乳母吴妈的那一点温情。
情义这东西不是无根自生的,可很多人却总是忘了这一点。
卓清谢后便要离去,谁知那人竟喊住了自己:“喂!丑八怪你去哪?”
“我自去别处丑我自己的,没得污染了你这片地。”
“你已经污染了!”
“哦。那对不起。”
“喂!我又不知道你叫什么,你生的什么气啊?”
“我没生气。”
“你没生气还继续往前走什么?”
“脑袋锈住了,腿脚不听使唤。”
“……好啦我给你道歉。”
“……?”卓清一愣,转身上上下下将那人打量了十来遍,半是狐疑半是不解:“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人闻言几欲失笑:“你从来对人都是这么戒备重重吗?”
卓清沉默,樱唇轻咬,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看来是了。”那人轻笑,当真容颜冠绝无双:“我只是好奇一个浑身都是‘离尘散’的女子竟然能活着接我的绣球,还能站在这跟我横眉竖眼。”
听到那人提到‘离尘散’时,卓清心下不禁有些黯然。
“你要去哪?”那人见她不言语,便问道。
“不知道。”卓清此时已是身无长物,别说去锦都了,能不饿死在半路就不错了。
那人见她满目茫然,孑然一身,早已心下了然:“天色渐晚,不如先留下吃个饭,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上路吧。”
卓清抬眼,看着那人一脸中山狼的笑,颇为犹疑。下意识想拒绝,但一想到自己下一顿饭还没影没踪,嘴里那个“不”字硬是半天没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