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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涯(12)

眼看卓清便要发飙,紫鸠转回话题见好就收:“其实滴血认亲之法本就不可靠。师父曾说,亲子关系中血液不融合的常有,而非亲子关系中血液相融的倒比比皆是。”

这种说法卓清却是第一次听说,虽然她觉得有违常言,但又无法辩驳,只得道:“血源且不说,那他人的血如何流到我体内?况且若是换血给我,那失血之人怎么办呢?”

紫鸠却是满眼笃定:“如何换血是我泊烟谷秘传之法,到时你自然晓得。至于谁给你血源嘛……”紫鸠斜斜倚了过去,一张光艳逼人的脸直在卓清眼中渐渐放大:“笨!难道非得每次都找同一个人?”

紫鸠出其不意地拍了下卓清的脑袋,卓清横了他一眼:“你不会耍花招吧?”

“我说丑八怪你有妄想症吧?怎么觉得全天下男人都对你抱有幻想?”紫鸠气结,两条柳眉几欲扭成麻花。

“我有妄想症?”卓清冷笑:“那也比你有异装癖好!”

紫鸠知她又提起‘织云坊’之事,只得把身子转到一边,倚着桌子,单手撑起下巴,不去理卓清。

卓清也懒得搭理他,自己起身出了门去散心。

卓清此时居住的房屋已不是她醒来时所待的那个,而是当初紫鸠的师哥所住那间。

泊烟谷真的是个仙境桃源,只是藏匿甚深,寻常人极难找到,所以是个难得的归隐之地。

实话说来,单单这几日,卓清便喜欢上了这里的一切(当然除了那个爱穿睡袍一样衣服的家伙),所以当紫鸠说解毒需要三年的时候,她也不觉难以接受。她犹豫不决是出于对未知人和事的不安和畏惧,毕竟谁都不愿意把自己的性命随便交给一个不认识的人长达三年。

可是……这里的确是个让人心安的地方啊。卓清忍不住想到。

再进屋的时候,紫鸠还是保持原来的动作坐在那里,这让卓清反而有些过意不去。

“喂,我答应你,留下解毒。”卓清淡淡道。

紫鸠没反应。

“还生气呢?”卓清试探着问道。

紫鸠依旧撑着下巴不哼不哈。

“你哪里像个大我五岁的人。”卓清嗤道。

见紫鸠还是没反应,卓清绕到他身前,正准备开口,却见紫鸠阖着双眼,双唇微嘟,满脸嗔怒,却呼吸匀称轻浅,眉目如画不堪逼视。

竟然睡着了……

卓清叹了口气,看着窗外如浪青翠,不觉出神……

卓清知道自己又做同样的梦了。

因为那个风姿隽爽的少年正站在自己面前。

一身白衣,触手可及……

他在笑。

微笑。

少年满眼是浓到无法望尽的温柔,浓到她都无法确定他到底看的是自己,还是她身后大片的白茫和空虚。

少年清疏的声音却透着点点倦意。

他说,清,你信不信我?

信不信?

“我……”卓清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听见细微的“嘶嘶”声独自在空气中喑哑着。

少年眼中期盼的光彩渐渐淡去,连神色也变得有些萧索,可口中却始终重复着同一句话。

他说,清,你信不信我?

信不信?

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那自己算是相信他的吧?

算是吧?

卓清猛的点头,很用力的。

她怕他看不见。

可他终是没看到。

因为他依旧满眼温柔,说,清,你信不信我……

卓清终于无声痛哭,眼泪如坠地化珠般颗颗滴落。

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偏偏却无法醒来,还痛的如此真切。

慕连舟,这算是你给我的折磨吗?

卓清恨极,伸出手紧紧攥住慕连舟的胳膊,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肉中,指尖似是有温热的液体流出一般,真实的让卓清猛然心下一凛。

这一凛却彻底让她醒了。

于是她发觉自己之所以会感到那一抓如此真实,是因为她此刻正死死掐着紫鸠的胳膊,而紫鸠痛的两条柳眉快拧成死结了,偏偏还怕把自己吵醒,隐忍着不叫出声来。

卓清连忙松手,只听紫鸠“咝”的倒吸了口冷气,一脸解脱。

卓清不由歉疚,但她难得出现的愧疚之情却瞬间给夜风吹得支离破碎:“大半夜的你跑到我屋子做什么?!”

紫鸠给她突然大声的质问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自己半夜探床的原因。

这原因本来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在这种气氛下说却十分不合时宜。

事情是这样的,紫鸠在连番被卓清气到后,决定痛定思痛,好好反省下为什么自己总是完败。想来想去发现了一个让他很不能接受的现实,那就是卓清看他那绝美的面容与看街边摊头一件普通衣裳别无二致,这让紫鸠倍受打击。他紫鸠向来自负美貌,却连一个丑到神鬼共愤的丫头的眼都入不了?!

所以,他的反省结果就是——要让这个丑丫头喜欢上自己,让后再心甘情愿任自己摆布!哇哈哈哈…… 紫鸠越想越得意,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

卓清借着月光一眨不眨的看着紫鸠脸上不停变换的表情。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神游?还笑出声来了!

“啧啧,梦见心上人了吗?怎么哭的这么厉害。”紫鸠伸出玉琮般的手指,轻轻替卓清抹去了眼角的泪,脸上溢满了温柔,心下却强迫自己去触碰卓清满是疮疤的脸。

“这么勉强就不用继续演了。”卓清冷冷的侧开头,接着坐了起来,靠着床背,心下却不知怎得总觉得此时的紫鸠与平常不大一样。

他哥哥的!这小娃眼神真毒,这都看的出来!紫鸠气的腹诽不止,却仍是一副温柔到把人腻死的表情:“唉,这么脆弱,还逞什么强?我看你每日晨里都顶着双红肿的眼睛,想看看你夜里到底怎么了。结果我好心肠,却得到了这个。”紫鸠说着撩起袖子,月光下,修长的胳膊上是一排细痕,渗出的血点点裹着几个月牙状的伤口,在白瓷般的肌肤上蜿蜒出一道弧形,如美人弯起的眉。

紫鸠深谙说谎的技巧。所谓三分假,七分真,才最是容易让人信服。也就是说,紫鸠早已发觉卓清每日晨起红肿的双眼,却绝对不是抱着好心肠的初衷来夜半探床的。

可卓清却似是有六分信了,因为她的眼神比适才要柔软的多。看着紫鸠手臂上被她掐出的印子,卓清终于歉然的说了句“对不起”。

她竟然说对不起?紫鸠愣在当场。

“我没事,想睡了。你也回去吧。”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么说都不合适。

“啊……”紫鸠这才回过神,想起今晚来的目的尚未达到,怎么能被赶回去呢?

“哎呀,袖子脏了。”紫鸠暗暗在伤口处使劲一挤压,渗出的血尽数被他宽大的薄棉睡袍吸了去,素白的衣袖旋即染开了滴滴小若花蕊的红晕。

卓清这才明白过来到底是什么让她觉得异常——她从来没有见过穿睡袍的紫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