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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24)

作者: Bucephalus 阅读记录

“您之前有给报纸或者杂志写过东西吗?”伯爵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大学时候曾经给校报写过稿子。”吕西安回答道,并没有主动提及自己的稿子第二天就被编辑退了回来,上面还附赠了几句尖酸刻薄的点评。

“我需要您帮我写一篇文章,明天会以您的名义登载在《今日法兰西报》上。”

吕西安立即明白了伯爵的意思,他想要公开发表一些观点,但作为政府官员又不方便直接在报纸上说话,因此要拿吕西安作为自己的传声筒。毕竟吕西安的工资由德·拉罗舍尔伯爵发放,严格来说并不算政府雇员,但他的背景又让所有人都能够一眼看出来文章的内容是出自于德·拉罗舍尔伯爵的授意,实在是担当这一任务的不二人选。

“那么这篇文章是关于什么的呢?”

“关于突尼斯目前的局势,我想让您写一篇文章,向公众讲述法兰西向那里派出一支远征军的必要性。”德·拉罗舍尔伯爵回答道。

吕西安心下了然,突尼斯的局势变化已经在各大报纸的头版上面挂了好几天了。1881年,法国强迫突尼斯国王签订了《巴尔杜条约》,将突尼斯变成了法兰西共和国的保护国,可从那以后,突尼斯的反抗之火从来没有熄灭过。

今年春天开始的干旱,使得突尼斯遭遇了大规模的粮食歉收,物价飞涨,在一些小城市还爆发了饥荒。到了夏天,当地的部族武装开始向法国驻军发难,他们袭击法国人的哨所,打击亲法的地主和商人。一周前,首都突尼斯城的抗议迫使突尼斯国王逃离首都,前往停泊在北部港口比塞大的法国军舰上避难。

面对岌岌可危的形势,法国政府和议会像往常一样陷入了分裂,右派坚决要求出兵,而左派则质疑斥巨资夺取这片不毛之地的意义。德·弗雷西内总理的内阁包括了来自八个党派的成员,根本无法作出主动的应对,只能够随着政治局势的改变而随波逐流,许多人都觉得,无论最终总理选择哪一派,在这场风波后他都会元气大伤,看上去他的第三次内阁恐怕也坚持不到一年时间了。

德·拉罗舍尔伯爵作为外交部的大员,在这样的时候说话显然很有分量;可正因为他是外交部的大员,因此他也被束缚住了手脚,不能公开在报纸上和内阁总理唱反调,他需要一层遮羞布,而这层遮羞布就是吕西安。

“您要告诉公众,突尼斯虽然是一块不毛之地,但却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她和摩洛哥互为犄角,拱卫着我们最为重要的殖民地阿尔及利亚。如果我们丢掉突尼斯,那么英国人或是意大利人,甚至是德国人就会乘虚而入,那么我们的北非殖民地就要门户洞开了。”

德·拉罗舍尔伯爵用指节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况且如果其他殖民地的当地人都有样学样,那么很快,我们的非洲殖民地就要不复存在了!我们需要树立一个例子,告诉他们对抗法兰西将要面临的下场。”

吕西安有些为难,他又想起了自己被退回来的那份稿子,以及上面用红墨水写着的“索然无味”。

“这样重要的东西,我害怕写不好……”

德·拉罗舍尔伯爵微微眯了眯眼睛,“我原本也不打算让您写的,但我过半个小时要去国民议会,之后还要参加好几个委员会的会议,否则我一定会自己来写的,毕竟我也和您有着同样的顾虑,您到底能不能写好?”

吕西安尴尬地站在原处,一丝怒意从心底向着脑门冲去,一个人自己也许可以怀疑自己,但任何人都很难接受被别人怀疑。

“我尽力而为。”他说道,“您什么时候要?”

“今晚九点之前吧,您把稿子送去我家里,我审阅一下,明天早上要上报纸,所以午夜之前必须送去印刷厂。”

吕西安朝着德·拉罗舍尔伯爵微微躬身,“那么我晚上九点去府上拜访。”

他说完就掉头回去自己的办公室,当他关门的时候,声音比平常都要响些。

吕西安在写字台前坐下,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来一叠白纸,摊在桌面上。

标题叫什么呢?吕西安用手托着额头,思索了一会,在纸上写下了“论突尼斯问题”这几个单词。可纸上的墨水还没有干,他又感到有些后悔,这个标题实在是干巴巴的厉害,像是当年海员们出海时候携带的超过五十年历史的肉干,连一丝生气都不剩下了。

吕西安终于决定先抛下标题,开始写正文。他咬着钢笔的尾端又思索了一分钟,再次在纸上落笔。

“读者诸君想必已经对突尼斯当前的局势有所了解,自本月开始以来,这个殖民地的局势已经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并且开始朝着不利于法兰西的方向发展……”

笔尖又停了下来,吕西安审视着这个开头,越读越觉得不满意,他习惯于按照固定的格式来起草公文,可要写出一篇好的政治评论,那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暂且这样吧。”他心想,接着开始描述突尼斯的局势。

“……当地的法国侨民和驻军遭到野蛮袭击的新闻令整个国家都深感震惊,人们不禁要问,本届政府是否还有能力捍卫法兰西的荣誉和尊严?”

吕西安突然反应了过来,随即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德·拉罗舍尔伯爵看上去不过只是想就突尼斯问题在内阁的耳边敲敲边鼓,而他吕西安写的这段话若是登在报纸上,可就是直接向内阁总理宣战了。

隔壁传来房门被关上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声从吕西安的门口经过,又消失在走廊尽头。

德·拉罗舍尔伯爵出门了。

吕西安将这张写了字的纸揉成一团,想了一想,为了求稳妥又将它整个撕成了几片,扔进了脚边的废纸篓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吕西安也变得越来越焦躁,废纸篓里的碎纸越来越多,而他自己的袖口上也沾上了几点黑色的墨水。

当时钟敲响五点时,吕西安终于勉强拼凑出了一篇几千字的文章,这篇文章是中学生的青涩习作和政府的枯燥公文的拙劣组合体,就像玛丽·雪莱笔下的弗兰肯斯坦博士用尸体的碎块拼凑出来的怪物。

他翻来覆去地阅读着自己的成果,每读一次,对它的信心就少上一分。

“如果我是个记者就好了!”他心想。

突然,吕西安灵光一闪,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两个自己曾经见过的记者的形象来,一个是在杜·瓦利埃夫人的晚会上见过的那位克莱门特·梅朗雄先生,而另一位则是在俄国大使馆的招待会上认识的夏尔·杜布瓦。既然他们都常在《今日法兰西报》上发表社论,那么或许他们能帮助他给这篇半死不活的文章注入一点生气?

那么该找谁呢?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吕西安几乎立刻就排除了那位梅朗雄先生,在杜·瓦利埃夫人的客厅里,两个人虽然礼貌地互相问候,但吕西安可以清楚地看出梅朗雄先生对他的敌意。很明显,他把吕西安当作了一位和他争夺杜·瓦利埃夫人宠爱的竞争对手,毕竟杜·瓦利埃夫人的裙摆太窄,不足以让两个人拉着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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