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见他们回来也吓到了,阿彻把包袱里带来的衣服用牙齿撕了,狗掌和猪蹄七手八脚地帮瓦格纳包缠伤口。肿瘤带来的疼痛和脚上的伤痛叠加在一起,黑色雪纳瑞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痛苦地呻吟,阿彻和妞妞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
那一晚无比漫长,阿彻只盼望早点天亮,那种强烈的期盼仅次于和小修分别的那个周末。原以为天亮了一切就好了,即便暂时瘸了条腿,瓦格纳一定还能和以前一样重新活蹦乱跳起来,毕竟还有三条腿呢不是。
可是到第二天早上,瓦格纳依旧躺在地上,呼吸又沉又长。阿彻用受伤地狗爪子轻轻碰他,瓦格纳浑身烫得要命。妞妞也走过来,难过地用猪蹄子推了推地上一动不动的瓦格纳。
黑色雪纳瑞费力地张开眼,他的眼睛被一团团东西糊住,很浑浊,他垂下眼皮看了眼身边的小狗和小猪:“我可能走不了了,你们自己走吧……”
妞妞难过得要死,阿彻忽然掉头跑开了。
瓦格纳只是发烧了,发烧多喝水就好了!以前他发烧时贺兰老师也是喂他喝一大碗一大碗的水。
阿彻一路向山上跑,跑回那个猪圈。几只家猪正挤在水槽喝水,才喝了一半就听见噗通一声,好大一只矿泉水瓶掉到水槽里,大猪们一抬头,那天来偷水的金毛狗崽又爬上水槽了,正用爪子把矿泉水瓶泡在水槽里接水呢。
领头的家猪用鼻子把小狗崽从水槽边狠狠顶了下去,阿彻噼啪摔下来,那只矿泉水瓶也劈头掉下来,里面的水洒了一地。
家猪们在水槽上方大笑:“哈哈,这就叫摔了个狗啃屎吧!”
小狗崽爬起来,又叼起那只瓶子爬上去,汪汪!汪汪汪!
我朋友生病了啊!给我点水吧!
大猪们并不同情他,齐心合力又把狗崽子顶了下去:“这是我们的水!”
阿彻又翻身起来,汪汪汪又气又急地叫着:“不喝水他会病得很重的!”
“关我们什么事?”家猪们哼哼着。
“要怎么样才肯给我水!”
家猪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领头的猪老大道:“要水也可以,过来把我们的猪圈清理干净。要是活干得好,水就给你。”
阿彻看了看猪圈,猪圈很大,干草堆上又是屎又是尿:“好!说话算数!”
.
“干活动作快点啊!磨蹭什么呢!”
“擦地就擦地你扭屁股干嘛,卖萌啊?”
“再扭个来看看啊哈哈!”
“你还敢冲我们放屁不?!”
阿彻忙着擦地板,布置好干草,大猪们跟在后面一路群嘲他,还恶劣地拱他的屁股,他好几次被拱翻在地,还是咬咬牙忍住了冲过去咬的冲动。
来到大城市的第一课,他学会了忍耐,懂得了城里没有免费得来的东西,玉米棒也好,水也好,不付出代价是无法得到的。
瓦格纳陷入了昏睡,醒一会儿说一会儿胡话又睡过去,妞妞急得团团转,等到中午的时候才看到一身臭烘烘脏兮兮的阿彻带着满满一瓶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瓦格纳在半睡半醒间喝了半瓶水,又睡了过去,阿彻趴在他旁边,一直看着他,话也不说。
妞妞嘿哟嘿哟拽了包袱过来,红薯从包袱里滚出来:“小哥,你也吃点东西吧。”
卷毛狗扭头看妞妞:“瓦格纳会好起来吗?”
妞妞看着那双湿乎乎又忐忑又期待的眼睛,说不出话来,如果只是腿上的伤还好,可是瓦格纳本来就是病入膏肓的狗了。她觉得,腿上的伤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可能真的撑不过去了。
瓦格纳一直昏睡了两天,终于在第二天晚上醒了过来。
“瓦格纳!你醒了!”阿彻激动地站起来,直摇尾巴。
瓦格纳虚弱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狗崽子和茶杯猪,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还没走啊,真是让人操心的家伙……”
妞妞难过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阿彻凑过去:“我们要等你一起走!”金毛狗崽埋头用鼻子嗅着瓦格纳的脖子,声音嗡嗡的,柔柔的,“快点好起来瓦格纳,我们一起走。”
瓦格纳眯了眯眼:“你们陪我说会儿话吧……”
一狗一猪就这么安静地陪在黑色雪纳瑞身边。说是陪说话,其实几乎都是瓦格纳一个人在说。他说起了他的主人,这是阿彻和妞妞第一次听瓦格纳谈到自己的主人。
阿彻原以为瓦格纳和妞妞一样是被主人抛弃了的,但是瓦格纳在说起主人时,眼睛里一直散发出幸福得颤抖的光。
“……我第一次见到老头子的时候才两个月大,老头子一个人住,他的儿女就把我送给他,说是平时好有个伴。”瓦格纳半眯着眼轻声说着,像是陷入了回忆,“我对老头子的第一印象差极了,儿女们问他这样问他那样,他坐在藤椅上闷不吭声,一看就是个老顽固……看得出来他儿子女儿都不太喜欢他,把我送来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老头子更绝,把我一个人丢在纸箱子里,自己就进屋了……
“大爷我爬不出纸箱子,在箱子里拉屎拉尿,他也不管我,三天了就扔了两块饼子进来,老子牙都没长齐,哪里啃得动……我就可劲拉,臭死他,老头子有洁癖,果然受不住了,这才给我换了褥子。我听见他边给我换褥子边吐槽我,‘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给我找个奶崽子来折腾我’,我就知道我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说到这里身体打了个哆嗦,“哎呀我好冷啊,你们靠我近一点啊……”
阿彻和妞妞对看一眼,他们已经靠得很近了,使劲贴着瓦格纳的身子帮他取暖,包袱里的衣服也全盖在瓦格纳身上。
阿彻对着瓦格纳瑟瑟发抖的身子大口哈热气:“这样好些了吗?”
“好了一米米,今天怎么这么冷啊……”瓦格纳倒吸了口凉气。
妞妞忙说:“你继续说啊,然后呢?”
“老头子简直冷血到令人发指啊……”瓦格纳继续回忆起来。
老头子对瓦格纳很冷漠,完全就当他是客厅里一个摆设,最开始那段时间,瓦格纳经常都吃不饱,但是也饿不死就是了,老头子自己吃饭时会随便剩点汤汤水水的喂它。
一人一狗彼此看不顺眼,但是也相安无事地相处了很久,老头子爱听古典音乐,那时还没有名字的瓦格纳还在纸箱子里时就经常被音炮的轰鸣折磨。
有一天晚上老头子正听伯恩斯坦的柴可夫斯基《悲怆》起劲,突然一下停电了,屋子里一片漆黑,老头打电话去问了物管,要第二天早上才能来电,瓦格纳知道老头不听音乐睡不着觉,心里幸灾乐祸得要命,特别舒坦地蜷着身子睡起觉来,还故意打起鼾。
老头果然就不高兴了,走过来用拐杖敲他的箱子:“喂,喂!”
瓦格纳懒得理他,自个儿睡大觉。
老头儿打着电筒弯下腰来看他是不是真睡着了:“你装的吧,平时这个点儿你不是活蹦乱跳的吗?”见他不理睬,又说,“你不喜欢我吧,其实我也不喜欢你。说什么给我找个伴,那些家伙不来看我也就算了,我照顾自己都照顾不过来,还要我来照顾你,你跟我说说这是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