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镜问:“怎么用?”
白水部问他:“昨日此时,你在做什么?”
秦镜道:“自然是在赶路。”温犀插嘴说:“不,你带他们上茅房去了。”
秦镜额头青筋暴起。
白水部又问:“那十天前的这时候,你在做什么?”
秦镜想了想:“在伺候主上吃大餐。”温犀嗤道:“偏主上的事你记得清楚。”
白水部再问:“去年今日此时,你又在做什么?”
秦镜扶额想了想,摇头。
白水部说:“再想。”
秦镜想得头痛:“真想不起来了。”
白水部把珠子放进他手心,说:“想。”
秦镜脑中忽然白光一闪,那时的事清清楚楚如在目前,不由脸红:“想,想起来了……”
温犀吃惊道:“不会吧,真想起来了?那时你在做什么啊?”
秦镜支支吾吾地说:“伺候……伺候主上洗澡……”
其他的小妖们立刻“噗”“噗”地笑出了声:“主上好艳福。”
白水部忍笑捏起一粒蓝琉璃珠子说:“看,就这么用。如果那人想不起来,就把珠子放他手里,说一声‘想’,管保他能把当时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想起来。”
一个妖怪小头目欢喜道:“有这么好用的东西,什么查不出来!相公交给我们便是。”
白水部施了一礼:“此事繁琐,也只有请各位兄弟多加辛苦了。”
温犀、秦镜回拜:“相公客气了。主上吩咐了,听凭差遣。”
他们收了珠子,也不要留饭,径自听了秦镜的安排出发。
白水部回到房里,见李昀羲已沉沉睡去,凤清仪依然专注地搜检着嫏嬛中的文字。他紧赶几步,把少女扶抱到旁边榻上,盖上被褥,又拿了布巾子,想为凤清仪擦一把额上的细汗。
凤清仪抬手止住,放下嫏嬛,眼神变得很怪异。
白水部正在奇怪,他突然起身,寻了漱盂,扶着墙呕吐起来。
白水部拍着他的背,他倒蹲下去越吐越厉害。
白水部用力地掐了他的内关穴,倒水给他漱了口,才缓过来。
凤清仪忙不迭取了一块茉莉茶饼子含着,怨气冲天地说:“图文并茂啊!栩栩如生啊!鲜血淋漓啊!我好些年没看到这么恶心的东西了,玉帝的藏书阁真不是盖的。”
白水部忙问:“查到了?你看到了什么?”
凤清仪往嘴里加了一块茶饼子,拍拍胸口:“你等我缓一会!一想起来我又要吐了。”
李昀羲已经被这动静吵醒了,跳下床叫道:“找到了吗?”
凤清仪蹙了蹙眉头,禁不住又到漱盂前干呕了一回,方坐下吃茶道:“是啊,找到了。”
李昀羲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有些吃惊:“有这么可怕?我看看?”
凤清仪忙把嫏嬛指环拿开,道:“你别看了!”
白水部也说:“昀羲,你听他说就是了。”
凤清仪猛喝了两口茶,道:“唯一能对得上的,只怕是‘人傀之术’。我翻到的《西海异闻录》载,在大食以西,有邪巫为求长生,会将各种奇珍异药煮成一锅,剔取少年男女的肌肉骨骼心肝肠肺,炼成新的肉身,以为己用。在西域传说中,曾有胡僧杀死邪魔,不想只杀死了他的肉身,邪魔蛰伏数年后,驱使旧部为他搜集‘材料’重塑身体,竟卷土重来。此术传入中土,越发邪异蛮横,需要杀死九名年九岁、特异生辰的童男童女,童男八字全阴,童女八字全阳。如果真是这个,失踪的孩童应该还不止官府记录在案的七个,也许还有外地掠来的孩子,或是没人理会的小乞丐。”
白水部禁不住道:“稚子何辜!杀死孩童,做这样丧天良的事,就不会有愧疚之情吗!”他问:“阿凤,这难道也是那个薛蓬莱做的?天啊……小小的孩子,若是知道自己是用来做邪魔的躯体,只怕连死都不会瞑目的……”
凤清仪说:“重点,是我们大概知道了这些孩子的‘用途’……”
李昀羲幽幽接道:“没了躯体的邪魔要重塑身躯,才需施用‘人傀之术’。”
白水部深吸一口气,问:“阿凤,少都符,真的灰飞烟灭了吗?”
凤清仪微微一怔,摇头:“这我不太清楚。听妖王的口气,当年他们七王平定少都符之乱,确乎将其剿灭了。”
到夜间,有个九重阁的妖怪回来复命。之后两天里,九重阁派出的妖怪们陆续返回,带来了几条疑似的线索:
“应城县东门外有个摆茶摊说,前年腊月,有个道士带着女童,在他这吃过茶。女童样貌像柳家闺女。”
“半月潭畔有户农家的小孩说,前年十月,是有个道士牵着男童,在他家吃了过路饭。据说,那小孩□□岁,不会说话,样貌就像白相公画的林家儿子。”
“云梦县有个纸铺的掌柜说,去年二月,他去安陆采买东西,看到一个道士带着两个□□岁男童,顺着府河一路走来。那两个小孩长得一模一样,很顺从地走在他身后,有一个一直在哭。”
“那寺院的比丘尼说,她去年正月路经孝感时,山道上见到一个道士牵着男孩上山……”
白水部将墨汁和青绿颜料泼向空中,液体流溢浮泛,幻出立体的山川城池。
“看看,应城东,汉川北,安陆南,在孝感上山——”他取了朱笔,在山川原野上画出三条长线,指向孝感,“这个方向,是孝感的滑石冲啊。”
凤清仪的脸色前所未有地郑重起来。他起身,穿行在这水雾般的山川图景中:“我听说过,少都符当年在楚地修行。”他停在“孝感”,伸手探向眼前的青翠峰峦:“难道他的洞府,竟在滑石冲么?”
白水部决然道:“我们即刻启程,亲自去看。”
天色渐暗,薛蓬莱缓步走在街上,仰首看了一眼抱琴楼。
多日过去,抱琴楼并无动静,只是听说慕容春华病情反复,助蜀山木、石二人擒妖归来后便卧床静养。胭脂亦不出门。君如月、谢宝刀二人依旧鲜衣怒马,呼啸往来。
“三山五岳大会,”他漠然踩过脚下一片片碎叶,“有什么用?乌合之众尔。”
风起,景物萧条。
道士的紫袍被风吹起,像一只巨大的鸟。
一个红衣皂靴的悬丝木偶,突然从虚空中降下,挡在了他的面前。
“什么人?”他问。
悬丝木偶咧开嘴,咯咯笑了,声音脆如女童。
“你是谁派来的?”
木偶道:“孝感县,滑石冲,少都符,发现了。”
薛蓬莱悚然一惊,停住,冷眼看着眼前作怪的傀儡:“谁?”
傀儡木唇开合,吐出一句话:“报信的人。”
薛蓬莱打量着它。咒术是事先下在傀儡身上的,从它身上看不到来路。
“你想要什么?”
傀儡下一句话听起来很是阴森:“入洞者死。”
薛蓬莱走了过去,将傀儡拨开,傀儡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栽了下来。他回头望去,但并没有捕捉到窥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