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这样无礼,也是第一次这样恨法伦,恨这个摸不透的男人。
“王既晏,你真的是……越来越让我惊喜了。”法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点吓人。既晏想,这大概就是那双蓝眼睛背后的真实了。不过他真的知道“惊喜”这个词语在中文里的意思吗?
法伦慢慢绕到王既晏的面前,蹲下身双手抓紧她的手臂与她平视着:“幽冥长女,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游戏规则。”
当初法伦说过,两个人之间是一场游戏,用背叛来界定输赢,谁先背叛谁先负出。游戏输了的结果,她不敢再想下去。先知西吉斯已经用命为她做出注解。这是一场不公平的角逐,可是王既晏无力逆转。比之两年前对丁解忧刻骨的恨,如今她只觉得绝望。
她说:“我要去寂海中救丁释忧,求陛下成全。”
法伦用看疯子的目光打量了她许久,他的双手越来越用力,既晏觉得胳膊都快被掐断了。法伦问:“你知道,没有一个人活着从寂海上回来?”
既晏答:“我知道。”
法伦问:“你知道,我有多么珍爱你?我费了多大的功夫才让你留到我身边?”
既晏抬起眼睛,看着皇宫的玫瑰窗,红红蓝蓝的图案在泪光里闪烁成混沌的万花筒,话冲口而出时根本就没有经过大脑:“陛下的功夫用得还不够多啊……不然也不会让我知道这些,西吉斯死得真是不值得……”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法伦不可置信地看着王既晏。他很少用这样惊讶的目光看她,即使是这样的惊讶也是转瞬即逝,变成如隔水雾的讥诮。
“王既晏,你是我见过最蠢的人,理查德或西吉斯都比你聪明一百倍。”法伦的声音不再带温度,有如宣判她罪行的米迦勒,“谁会去执着地爱一个死人?谁会在生前对你的感情视而不见?你永远都抓不住你所有的,你永远都在追寻虚幻的!”
当法伦终于撕下他那张温柔的面具时,王既晏竟然忍不住笑了,眼泪伴随笑容落下来。这才是真正的法伦,阴沉又恶劣,不可捉摸。
“那么您呢?我的陛下,您玩弄人心,把每个人都当成是棋子。”王既晏低下头,眼泪掉在法伦的金发上,顺着发梢滚落,像是水晶珠子,“我愿成为您最听话的棋子,可是您何必这么残忍,难道杀了他还不够吗?”
她听见法伦叹息了一声,然后自己就被对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无从挣扎,无谓反抗。她的脸紧贴着对方的羊毛衫,压在后背上的手臂像是铁箍一样,她怀疑连肋骨都会被压断。那个人的叹息就在耳边,连气流都扑在了她的耳廓上,可是又仿佛远得相隔整个世界。这是掌握了她的命运的王。
王既晏的手僵硬垂下,鼻尖萦绕尽是法伦身上的气味,两年前,这气味像是神秘的新大陆对□□;如今,这气味又掺杂了不信任与抉择的犹豫。
“王既晏。”法伦这么说,声音模模糊糊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我是间接杀死了丁释忧,为了割断你一切念想,让他永远都不得轮回,但是我爱你,我容不得你的心里还有别人啊……”
王既晏心里绝望如暗潮逐渐汹涌,似两年前沙漠中的雪夜。
第十一章 水晶
张中晓在《无梦楼随笔》中写:统治者的妙法:对于于己不利者,最好剥夺他的一切力量,使他仅仅成为奴隶,即除了卖力之外,一无所能。
套用到王既晏的情况来说就是,敢对亲爱的女王大人……不,国王大人法伦不敬,等着惩罚play吧。
王既晏被法伦在皇宫一个小客房里关了三天禁闭。这个房间在皇宫城堡的北面,从窗口里就能看到皇宫后芳草萋萋的花园,还有那片藏着先祖坟墓的槐树林。由于背阴,房间里总是又暗又潮,散发着令人不快的气味,她的活动区域只有十几平方米,一日三餐由人送过来。最让她忍受不了的是,这里居然没电也没wifi。
禁闭第一天,她手机电量充足,于是烧流量上网,跟李昭落讨论这件事的始末。
李昭落说:那个什么花都公主明摆着有问题,带你又去找什么招魂师,好巧不巧在这个时候让你知道这件事,绝对用心险恶。她要么是想挑拨你和国王的关系,要么想让你下寂海去救你师父。
这个王既晏当然也想过。她早就猜疑过田蝶樱居心叵测,可那缺德事偏偏也都是法伦做的,田蝶樱只是推波助澜而已。
李昭落警告她:不管怎样,你都别想着闯寂海,妥妥送死的节奏。
王既晏回了个笑脸的表情,却趴在地毯上哭得一塌糊涂。
禁闭第二天,流量用完了。她拿着手机玩了一天俄罗斯方块。期间收到学委的一条短信:你最近翘课次数太多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上报导员了。
王既晏心烦不已。
禁闭第三天,手机没电了。王既晏躺在地板上思索了一整天的人生。有时候她爬起来走来走去,站在窗前看着皇宫后花园的景色,她看到一天之中德鲁伊皇后有好几次独自在后花园中散步,脚步踯躅,郁郁寡欢。
王既晏心想,就算法伦说一万遍“我爱你”,他名义上的妻子也是德鲁伊。这是承袭两个国家的利益,以政治为媒缔结的婚姻;她又想起学委说要把她翘课的事上报导员,心情不是一般的差。
这已经是禁闭第三天的黄昏,王既晏觉得自己已经离疯不远了。她叹口气,正准备进行对哲学话题“灵魂与肉体吸引嬗变过程中非肢体直接接触产生的交集进而升华成思想互通认可”更深一步的思索,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心慌,心脏倏然跳得厉害。
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被沉闷冰冷的悲哀所窒息,黑暗之中的灭顶之灾。有一瞬间,她丧失五感,只感觉到周身都是冷,肺像是要爆炸了。
王既晏猛地回过神,本能望向左手上的戒指,红光长明不灭。她正惊疑不定时,只见一滴水从红眼睛里滚落出来,啪嗒落在地上。
戒指上的眼睛……流泪了?
王既晏右手捂住胸口,倚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喘气,心脏狂跳,好像刚跑完五千米一样。暮色笼罩下来,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似乎有冰冷潮湿的风掠过脸颊。
冥冥之中,有个女人说:“下辈子,换你来做幽冥长女,欠我的统统还我。”她伸手想要抓住声音的来源,却只扯到一把湿漉漉的长发。随着话音落,戒指上的眼睛渐消黯淡,房间里只有王既晏的呼吸声。她躺在地板上,看着窗外的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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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北国边陲重镇巴纳关郊外岩洞里的水晶矿里也发生了不小的骚乱。
水晶矿洞并不在巴纳关市镇中,而是在山里,距离最近的村庄步行需要十五分钟。夜□□临时,在此巡查水晶矿开采已逾一个月的小祭司林明思正在村口拉着小提琴陶冶情操,忽然见矿工工头向他狂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