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从瓶子里倒出来的依旧是饧块,恒子箫吃了一颗,体内那股尖锐冰冷的疼痛顿时褪去不少。
他皱了皱眉,低头审视了一番自己。
他并无外伤,难道是修炼上出了岔子……
这也说不通,火雷这样纯阳的灵根,就算走火入魔,也该是五脏焚热才对,要如何大的偏差才能让一个火雷灵根者练到身体发冷的地步?
窗外倏地劈过一道厉雷,恒子箫抬眸,这才注意到外面正是阴天大雨。
恒子箫喜欢听雨,尤其是雷雨,浓郁的雷灵气点缀其间,使沉闷的雨天有了两分趣味。
“主上。”门外有人叩门。
恒子箫转头望去,唤道,“进来。”
来人是一位年轻男子,恒子箫看不出他的年纪,却一眼看出,他是元婴初期的修为。
他顿时一怔,绷紧了身体,随即却又放松下来,耳边似乎有人告诉他:
他的修为远在对方之上,不必惊慌。
“主上,”来人对他跪下,“人已抓到,正在咎刑司审讯。”
第95章
恒子箫想问是什么人, 可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从床上起来,“我亲自去看。”
“是。”
他走下床, 看见旁边墙上挂着两件外衣, 一件是黑色的狼毛大氅, 狼毛黝黑发亮,一看便是顶级的兽皮。
上回梦境中,他便是穿着一身去见的宁楟枫。
另一件,则是今年师父给他买的那套蓑衣。
窗外惊雷闪过, 雨声愈疾了两分。
跪在地上的男人跟在恒子箫身后, 见他盯着墙上的两件外衣,立刻上前,取下那件华贵的大氅,要给恒子箫披上。
恒子箫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那根根鲜明的狼毛,让他立即想到了槐树身上的那件衣裳, 也就想到了槐树死前的厉啸——
「我三五年才取一张皮,可凡界的猎人年年都能剥下三五十张!和他们相比, 我哪里称得上是作恶多端!」
他垂下眸来, 心口似被沙硕堵住。
真的没有做错么……
恒子箫退后的动作让对方一愣, 四目交视间, 恒子箫道, “不必了,把这件大氅收好, 我不再穿了。”
他伸手摘下蓑衣上的斗笠,一边好奇地问:“距离远吗?”
若是不远, 他戴个斗笠就好,若是远, 那就再穿上蓑衣。
戴好斗笠,他却没听见回应。
恒子箫转过头来,就见男人见了鬼似地盯着自己。
“怎么?”他问。
“不,没什么…”对方立刻低下头去,随后又迟疑地问:“主上真的不穿了?”
“凡是皮草,我都不想穿了。”恒子箫道,“要是还有其他的,你也一并收了吧。”
男人犹豫地小声道,“可这件…不是主上师尊所赐么…”
“师父给我的?”恒子箫微讶,折回身来,仔细打量着那件大氅。
大氅上狼毛蓬松厚实,泛着紫黑色的油光。怎么看都是价格斐然的贵物。
师父怎么会给他买这么贵的东西……
倒不是说师父没有这样的宝贝,但师父带他去何家村、让他见到了那棵槐树,此后又如何会特地给他皮草?
恒子箫拧眉,半晌道,“罢了,还是收起来吧。”
就算是师父给的,他现在也不太想穿。
“是。”
他戴上斗笠出了门,门外还是光秃秃的庭院、密密麻麻的重檐。
一尘不染的走廊外虽无花卉,却因用料珍贵,散发着古朴幽雅的木香。
只是天空暗沉,雷雨密布,青石板的庭院、黑瓦的屋檐,这些东西拼凑在一块,色调灰暗,气氛黯黪。
恒子箫不太喜欢这里的布局,太过紧凑,太过肃穆。
廊上迎面来的下人见了他,退在两侧,皆低头弯腰,面无表情噤声不语。
明明往来的人并不少,可却没有丁点儿脚步声、说话声,四周静得诡异。
恒子箫第一次梦到这里时,被好奇和惊慌掩盖了一切,如今再看,只觉得这地方实在不是人待的地儿。
在裴玉门,就算最最严肃的大会也没有这里死寂。
沉默的人们令此间环境愈发压抑,像是蒙了一层黑纱的回忆,冗长而凄寂。
雨声萧索,带着潮湿的寒气。
恒子箫迈步向前走着,在这紧密的空间里却觉出了两分空虚。
好空……
木偶似的下人、寸草未生的院子……这个地方没有一点生机,连雨声都变得生涩僵硬。
越是往前走、越是陷入这样的环境,恒子箫便越是想见司樾和纱羊。
他想听师姐用那嫩芽儿似的嗓音叽叽喳喳地说话,想看师父嘻嘻哈哈、骂骂咧咧不正经的模样。
他一停不停地往前方走去,走了半晌也没走出建筑,真不知这片房子到底大到了什么地步。
约莫两刻钟的工夫,他终于停了下来。
眼前是三栋黑瓦的高楼,门口挂着一块黑底烫金的匾,上书三个苍劲大字——咎刑司。
门口立着两个戴黑斗笠的守卫,见到恒子箫立即单膝跪在了雨中。
恒子箫从他们之间走过,进入主楼,主楼阶旁又有同样打扮的守卫,一样又是沉默地跪下。
这里所有人好像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衣饰、一样的举止、一样的不看他、不说话。
他自正门走入,里面往来人员不少,墙壁上燃着明亮的火光,不知是什么东西在燃烧。
那一团团火烧得十分热烈,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主上!”
恒子箫终于听到了声音。
楼里下来一人,来到他面前抱拳躬身,“还未招。”
难得有人和他说话,可恒子箫却毫不理会,越过他便往楼上走。
那人紧忙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了三楼。
此间布局和牢狱无异,每一层都是数不尽的牢房。
看着那一间间牢房和关满的囚犯,恒子箫不由得一愣——他到底是什么人。
幼时的他以为自己成为了富商,可如今想来,什么富商敢和宁楟枫所在的昇昊宗起冲突,什么富商又会在家里建这么大的牢房。
恒子箫所过之处,两边牢房哀嚎求饶声不绝于耳,空气中除浑浊的骚味外,还有一股淡淡的尸臭……
气味和声音融为一体,令恒子箫脸色有些发白,不是恐惧这阴森血腥的环境,而是恐惧他自己——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想要找人来问个清楚,可脚步不停,身体不受他控制,只能一步步向前,往更深处走去。
待到最里间的牢房时,他停了下来。黑眸扫了眼里面戴镣的男人。
那人衣着褴褛,布料却是丝绸,头发散乱,戴的却是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