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的人就不用被压着了么?”
“不,天上还有天,更高的天压着他们。”老头道,“不管是谁,不管在哪,都需要约束。”
“什么是约树?”
“哈,像你这样被我拴着,不能助纣为虐、滥杀无辜了,就叫约束。”
山岚皱眉,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后,问道,“什么是烂杀无菇?”
“真是没完没了。”老头有些不耐烦,“你自个儿去学字,学完了自个儿看书,看的书多了,这些事你就都知道了。”
“什么是…”“闭嘴,我会给你的。”
山岚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又开口了,“‘字’有什么用?”
老头说:“字能永垂不朽。”
山岚愈发迷茫地看着他。
老头得意道,“怎么样,被震住了吧?”
山岚道:“什么是蛹捶不休?”
老头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打完自己,从怀里取出一本皱皱巴巴、页脚打卷的书来,随便翻开一页,放到山岚面前。
“你那魔眼号称能看穿万物,那来看看这东西,能看出些什么?”
山岚的眼睛可以洞悉一切生灵的内心,她低头,见那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标志,盯了一会儿,她摇头,不解其意。
“你看,你不行吧。”老头扬唇,得意道,“我就能看出些东西来。”
他指着第一行,“这里说,一个男人杀了一头鹿,就要剥皮吃肉。”
山岚不服气地眨了眨眼,双眸亮起一片紫芒,集中起了一切注意力。
可不管她盯着那些小标志看多久,依旧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她抓起那本书,上看下看,始终看不出名堂。
从前的山岚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任何人在她面前都一览无遗,即便是草木,她也能窥探出两分心绪。
唯独这个老头——自他来了以后,山岚无时不处于挫败之中,原先那些令她无往不胜的技法全都失了效。
“你当然看不明白了。”老头伸手,将被她翻得哗哗作响的书夺了回来,“你仗着自己是天生魔体,从不修炼,日久天长,你的那些伎俩自然有用尽的一天。”
“喏,”他在山岚面前铺开书,“想看透我,你这辈子是有点难了,但看懂它还是有可能的。我传你更高一层的功法,你可愿意学?”
“什么功法?”山岚问。
老头捻着自己稀疏的山羊胡,高深莫测地笑道,“我可传你古字三种,每种三千。诗词文诵五千本,传记曲乐两万首,再有各界经文六万,杂谈小说十八万。如何?”
山岚张着嘴,呆呆道,“外面和天上的魔也修这些么?”
“不错,”老头摇头晃脑道,“所谓大魔,就是要博古通今,无所不知。他们修的只比你多,不比你少。”
这些功法山岚听都没有听说过,可落在耳朵里,似乎十分厉害。
她点头道,“我要学,学得比所有魔都多。”
“好——”老头停止了摇头晃脑,一口吞掉剩下的鱼肉。
他吐出一整条鱼骨,把骨架子丢去一旁,“我先来问你,你叫什么?”
山岚回答道,“雾。”
“再没有名字了?”
山岚摇头,“他们都这么叫我。”
“那我来给你取一个。”
老头伸手,小指在地上停顿片刻后,写下了“司”“樾”二字。
“司樾。”他对山岚说,“以后你就叫作司樾了。”
山岚仰头,巴巴地望着他,“什么是司樾?”
“我姓司,你就跟我姓。”
“哦——”山岚恍然大悟,“原来你真的是死老头。”
“嘿!”老头瞪大了眼睛,敲了山岚一脑袋,“你这司孩子,真会找重点啊。”
他继而一指四周,此处茂密蓊郁,又有飞瀑落下,树荫与流水将此处构建出一天然的清凉荫蔽之所。
“樾,树荫、荫庇也。”
“我不要姓死!”山岚捂着头,还在纠结那个难听的姓,“我要姓活!”
“下次吧啊,下次你努力点,争取遇上个姓活的。”
老头抹了抹满是鱼油的嘴,指着地上的两个字,对山岚道,“来,你也写写看。”
山岚跪趴地上,抬头看了眼地上那两个弯弯绕绕的标记,接着也用小指在自己面前写了出来。
老头凑过去一看,嗬了一声。
山岚所写的字,其笔迹和他写得分毫不差,就连被底下硬土硌歪的弧度也复刻了出来。
“你倒是挺有写字的天赋。”他笑着覆上了山岚的脑袋,将手上的鱼油全都擦在她头发里,“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司樾了。”
山岚抬头,望着他,“我想叫活樾。”
“看看你这死气沉沉的面瘫样儿,叫活樾岂非诈骗?还是司樾的好。”
“什么是死气…”
“闭嘴,过来和我学一二三、天地仁。”
山岚嘴上对这个名字不满意,可她心里已完全接受了“司樾”一名。
在地下巢穴中,所有化形的蜘蛛精都会得到雌蛛的赐名。
只有她没有名字。
如今她也有了名字。这是山岚出生以来,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司樾,树荫、荫蔽者也。
山岚便叫作司樾了。
司樾和司老头在这处小瀑旁住下了。
她始终不得让猴子喝水之法,到了第三天,老头问她:“你讨厌我吗?”
“嗯。”司樾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后才又犹疑地补了一句,“……也没有那么讨厌。”
他给她看了稀奇的竹筒,教她学字,还给了她名字。
她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老头含糊地哼了一声,目光意有所指地往石缝扫去。
司樾随他一起看向那处猴崽子藏身的石缝。
她回想着自己是何时对老头升起好感的。
片刻,她恍然大悟,转身往外跑去。
穿过密林,她回来时带了几颗果子,都是她作为雾时看见猿猴们吃过的。
司樾没有神奇竹筒,也不识字,姑且用这些果子代替。
她一手揽着果,一手攀上了石缝。
司樾坐在碥石上,把果子递进去,可猴崽子们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后缩,没有猴接受她的好意。
她转头,望向地上躺着的老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老头翘着脚,脚尖优哉游哉地晃悠,根本没有对上司樾求助的目光。
他半眯着眼,将睡未睡,拿起身旁的竹筒,躺着喝了口水。
司樾看着他、看着那个竹筒,盯了片刻后,她把果子留在了石缝里,自己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