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乞儿的动作蓦地一顿。
他微微抬眸,顺着婷珠的鞋子看向女孩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异色,十分自然,仿佛前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仙术……恒乞儿立即想起了昨晚司樾教他的清洁咒——这一定是师父的仙术!
她护了他!
让婷珠忘记了那天晚上的事!
“说话啊你!”被恒乞儿直勾勾的盯着看,婷珠莫名后背发凉,心中升起了一股寒意。
她下意识地踢在了恒乞儿的脸上,将那沾满泥巴的脸踢去了一边。
恒乞儿歪着脸,一个字也不说。
倒是恒铁生吓了一跳,他瓮声瓮气地对婷珠道,“婷珠姐,他现在是司樾真人的弟子,要是被真人看见了…”
“怕什么。”婷珠也有些后悔,但她搁不下脸来,逞强道,“他不怕我告诉真人他是个灾星就罢了,我还怕他不成?要是司樾真人知道了他是个灾星,哪还有什么师父徒弟,兴许当场灭了这个妖邪!”
恒乞儿的脸贴在地上,泥沙土砾直往鼻子钻。
他过了几天好日子,到如今又狠狠地想起来了——他是个灾星,灾星是过不得好日子的。
他双手撑着地,猛地将上身抬起一尺,几乎要从恒铁生手里逃脱。
恒铁生脸色一变,立即跨坐在恒乞儿背上,嘟囔道,“这家伙力气怎么那么大了。”
他给了恒乞儿后脑一拳,这里长着头发,打了也看不出来,骂道,“娘的,老实点!”
恒乞儿被砸得双眼发懵,骨头却还是硬的,不停地在地上扑腾,扬起好些尘土来。
他眼前晕黑,鼻子被尘土堵住,胸腔又被恒铁生压着,只觉得进来的气越来越少,出去的越来越多,心肺爆炸似的难受。
“你说不说,说不说!”婷珠蹲下来,扯着恒乞儿的头发往后拽。
那本该像杂草似的头发此时光滑似绸,竟比婷珠天天搽油的头发还好,让她越发不高兴,势必要从恒乞儿口中挖出变美的法子来。
恒乞儿腰上坐着恒铁生,头被硬生生扯起来,他又是痛又是胸闷,咬着牙半眯着眼睛,吃力地睁眼,嘴巴却紧闭着,一个字都不肯说。
婷珠本想给他一巴掌的,可近距离看着满脸痛苦又隐忍的恒乞儿,忽地心跳漏了一拍——
这灾星原本就长得这么俊么……
这个想法冒出来,令恒婷珠更生气了。
她正要动手,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你们在干什么!”
“啊!”婷珠吓了一跳,身子不稳,一屁股坐了下去。
扭头一看,竟是宁楟枫带着凌五往这边大步走来。
此处离甲堂的男生宿舍极近,只是目下无人,学生们都午睡去了,偶有几个醒的看见了,也只觉得好玩,乐得看场热闹。
宁楟枫正要出门练剑,撞上了这一幕,当即呵斥赶来。
恒婷珠和恒铁生脸色一白,对视一眼后扔下恒乞儿就跑。
这里不是恒家村,要是告到先生那里,他们可没有好果子吃。
“站住!”宁楟枫往前追了两步,又想起《孙子·军争》里说穷寇莫追,觉得还是先看看被欺负的人要紧。
他低头一看,沉默下来。
地上那个竟然是他讨厌的恒乞儿。
恒乞儿撑着地,摇摇晃晃地起身,脸上被踢了一脚,很不好看,脆弱的腰椎也差点被大块头恒铁生坐断。
他低着头,一瘸一拐地从宁楟枫身边走过,看也不看他一眼。
宁楟枫转过身来,冷声道,“人家救了你,连声谢谢也不说,这也算是念过书的人?”
恒乞儿依旧不理他,只踉跄着往前走。
宁楟枫不知为何更加恼怒。
他几步走到恒乞儿跟前,怒视着他,“你在我这里倒是铁骨铮铮,怎么两个乡野莽人就把你揍成这样?”
恒乞儿看了他一眼,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死人脸,一步步地走了。
宁楟枫一甩剑,觉得恒乞儿实在无礼,他就不该多管闲事!
但稍一冷静,转念想起《偈颂八首》里有颂“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伤鳖如龟,必应有主。”
恒乞儿无礼是他的事,他既讨厌恒乞儿的野蛮,那就更该尽到周全礼数才是,何况今天他还有大事要做。
宁楟枫又回头看了眼走远的恒乞儿,不再管他,只道,“小五,我们走。”
恒乞儿回了宿舍,坐在炕上,低头缓了一会儿。
他倒不疼,只是身上脏了。
这件事好办,恒乞儿抬起手来,口中默念了一遍昨日学的清洁咒。
过了一晚,那混沌十三什么的似乎消气了,大人有大量地借了水给恒乞儿。
一点蓝光闪过,恒乞儿的脸上、头上、衣服上的灰尘瞬间消失,变得干干净净。
可他心里的阴霾却没能消除。
婷珠还在这里,他冒险阻止了她一次,但只要婷珠还在,就总有揭发他的一天。
他并不恨婷珠,也不是非杀她不可,只是希望她能闭嘴,不要把灾星的事情说出去,除此之外怎么都好,再打他一顿也好,或是再……把他投进井里——不,还是算了,再打他二十顿、一百顿好了。
但这只是他的空想。
打了他,婷珠也没什么好处,若她一定要告诉司樾真人他是个灾星呢……
恒乞儿扭头看向北方。
有没有什么仙术能让人闭嘴、说不了话呢……
第34章
到了晚上放学, 恒乞儿记着纱羊的话,吃了饭就往司樾的院子跑。
等司樾吃晚饭剔着牙回来,就见屋里多了个人, 桌上还多了个瓷盅。
司樾打开盖子一看, 里面是一盅燕窝。
“你回来了。”纱羊迎了上去, “那个是蓝瑚的侍女送来的,说同窗一场,给恒大补补身体什么的。”
司樾睨向恒乞儿,“怎么, 你虚到要补了?”
一旁立着的恒乞儿连连摇头。
“我说也是, 屁大点崽子喝什么燕窝。”司樾坐了下来,拿起瓷盅吨吨吨倒嘴里,“我喝正好。”
“真不要脸!”纱羊飞过去踹了她一脚,“小女孩送小男孩的东西你都贪。”
司樾砸吧了两下嘴,摇头, “没意思,不如烧鸡。和那女同学说说, 下次送烧鸡来。”
烧鸡!恒乞儿眼睛亮了亮。
不知怎的, 师父不喜欢蓝瑚送的东西, 更喜欢自己的烧鸡, 这让恒乞儿很高兴。
“你以为呢, 鸟的口水有什么可吃的。”纱羊轻哼一声,眉宇间满是不屑。
就算是天上的仙虫, 也总是讨厌鸟的。
“对了,你来看看。”她扯了扯司樾的衣袖, 眼神望向恒乞儿,“恒大脸上的红是怎么回事, 他说是自己摔的,我说不像。”
司樾瞥去,恒乞儿立即低下头,侧过身,把被婷珠踢的那半边脸给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