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长明明已经知道了他是灾星,可他却偏袒他,还编出了这些好话来安慰他。
恒乞儿反手,摸了摸后背,那里永远都在隐约刺痛。
山长告诉他,恒婷珠和恒铁生走了。
恒乞儿松了口气,他并没有报复的快慰,而是有一种卸甲似的轻松,又有些赤手的茫然。
如今的裴莘院里,只有他一个恒家村的人了。
种种往昔似乎都就此截止。
那些和他有关系的人、物都不在了。
他身后的井被堵住,眼前是一条一望无际的江河,不再黑暗逼仄,却也开阔得让恒乞儿迷惘无措。
纵然他不把恒婷珠恒铁生当做亲友,也断不想回到恒家村,可真当自己和恒家村彻底脱离之后,却又有了些许幼崽离群的寂寥。
“你怎么在这儿。”
恒乞儿垂眸,见坡下经过提剑的宁楟枫和凌五,两人照例出来加练。
宁楟枫看见了坡上的恒乞儿,遂往他那里迈步蹬去。
“那些学生的处置,你都听说了?” 他在坡腰对着恒乞儿开口,“有两个被山长直接开除了。”
恒乞儿抱着膝盖,望着自己的脚尖,没有回应。
宁楟枫又问:“我道你这几日挑灯夜读的,还以为你是想一鸣惊人,原来又是被人欺负了。”
恒乞儿依旧不回。
宁楟枫挑眉,“真是锯嘴的葫芦,难怪人家专挑你。是不是被打死了你也不会哼一声?”
恒乞儿还是不说话,宁楟枫无趣极了,“你这性子真活该受罪,小五,我们走。”说罢,他转身和凌五走了。
他走了,恒乞儿倒抬眼看他了。
宁楟枫的话让他无端有些耳熟。
受罪……
他蓦地想起离开恒家村时,白笙对他说的话:
「我知道你生来遭遇了许多不公,这里没有人愿意听你解释,可裴玉门不同。若你想留在裴玉门内,日后万不可这般寡言少语——你若不说,旁人又怎能知晓呢。」
这话当初恒乞儿不以为意,听过也就算了。
可不想一语成谶,来裴玉门两个月就得了印证。
他如今记住了,可又有什么用呢,恒乞儿自己都无法想象自己能说会道的样子。
恒乞儿低头,从衣襟里取出一团暖烘烘的纸包。
他剥开层层草纸,露出里面黏在一起的饧糖来。
几天过去,这糖一点也没有少过。
恒乞儿伸手,谨饬地掰了一块下来,放进嘴里,又把纸包包好收回。
他含着糖,迷茫地眺望远处的山。
伟山、甜糖,都让他觉得虚幻离奇,太不真切。
……
走了恒婷珠和恒铁生,裴莘院里再没有会刁难恒乞儿的人,他的生活归于平静,每日除了上学就是去司樾的院子里做功课。
寒来暑往,转眼间数月过去,经历了春暖花开、三伏酷暑和习习秋风,日子又来到了冬天。
孩子们上山至今已有十一个月,距离最后的毕业只剩下了短短的一个腊月。
这个月底,裴玉门将决定这些孩子的命运,是走是留,往后的生活将截然不同。
这个月后,裴玉门也将带着这些孩子在修真界过第一个年节。
绝大部分的孩子不会留下,因此裴莘院有惯例,每次到了最后关头,比起强压着孩子们拼命学习往后用不到的东西,不如让他们热闹热闹,给这一年的修真界之行留一个快乐的回忆。
这个月开始,枯燥乏味的课程改变了,引入了许多实战应用。
入学三个月起,裴莘院便开始教导孩子们引气入体,到如今,也只有十二位学子能够嫁起感应。
照此看,能入门的就是这十二位学子,不必再比,但裴玉门的规矩并没有这么生硬。
理论上讲,有灵根就能修道,无非是有修炼的天赋有高低,一年引不了气,还有第二年、第三年,无非是天资差的孩子需要更长的时间罢了。
裴玉门的考核分为书、礼、武三项。
“书”考得便是这一年所学的千字文、四书、堂上所讲的修真界史和通识;
“礼”是先生对孩子日常的行为道德进行的评分;
“武”便是比拼剑术和法术。
最后取综合分数前八的弟子入门。
换而言之,即便是不懂引气的学生,只要剑术扎实、学问优异、品行高尚,便可以入选。
纵使入门后修行迟缓、甚至终身无法练气也不要紧。
偌大的宗门里有许多杂事需要人手,因此不能修行的弟子在裴玉门内是有工可做,且供不应求的。
言归正传,不论是已经练气的天才也好、还是只学了剑术的凡人也罢,总而言之,孩子们都远远没有达到可以斩妖除魔的地步。
但来了修真界一遭,裴莘院还是组织了一场活动,让孩子们体验大修士的生活。
创立裴玉门的初代门主曾造一方幻境,名为鸿蒙玄域。
筑造幻境需要极高的功力,可想而知且顾名思义,裴玉门的这一幻境是个相当低级的幻境,几乎是毫无危险可言,魑魅魍魉一概全无,里面只有几头凶猛的凡兽而已。
学院将领着孩子们去幻境里逛一圈,向他们展示幻境的玄奥和术法的实际运用。
这一活动在凡俗界的学院里被称为——踏青。
除环游幻境外,孩子们还有一项大事,那便是迎新表演。
一个月后的除夕前夜,裴莘院会组织一场年饭,届时诸生上台表演,吃了这顿饭后,翌日一早,赶在除夕夜前,裴玉门就要将这些孩子送回家去。
孩子们四到八人一组,自主组队。
宁楟枫、凌五、蓝瑚和紫竹自然是一起的,他们碰头之后,蓝瑚又提议把恒乞儿拉来一起。
她想做好人,而宁楟枫则是想着那家伙孤僻沉默,再不会有其他人和他组队了,于是同意捎上他。
恒乞儿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个“不太用上学的”尾月让孩子们激动不已,每日都在讨论秘境和过年的事。
孩子高兴,先生轻松,司樾也可以搬回停云峰,做回她的逍遥峰主,大家都十分快活。
这日大雪纷飞,唯独停云峰鸟语花香。
司樾打开门,伸了个懒腰,就看见门口站了一排的人崽子,正齐刷刷地仰头看她。
司樾的懒腰定格在半空,抬眸看向末尾的白笙。
白笙对她拱手作揖,“见过师叔。”
那五个孩子也跟着唱喏,“见过真人。”
“这是干什么,”司樾放下手来,“怎么已经到除夕,要拜年了吗。”
白笙恭敬道,“师叔,我奉师父之命,送这五个孩子来停云峰,求你照看一个月。”
“什么!”司樾和从屋里飞出来的纱羊都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