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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乱(出书版)(29)

作者:韩寒 阅读记录

这时候,下面有一个手脚都断了的瓜贵人士,认得桌上那人,知道他弄错自己立场了,提示道:兄弟,兄弟,你错了,是瓜贵。

后果自然是说话那人被一刀杀了。

我和喜乐看得目瞪口呆。

官兵此时终于来到,火速制服那人,分出活着的和死了的,全都抬去了城务府。后来活着的救活了以后最少的关五年,最多的二十年,死了的有九个,最后搞错自己是什么的那壮士因为被目睹最后杀人一幕给判了死罪,处死的时候还大喊:我一生活得是条汉子,想什么是什么,说什么是什么,你们今天杀了我,我的鬼魂都说是兔子贵!而那些活着的三十多个,要分两帮关在两个监狱里。无论如何,刑不算重,佩剑都要关五年,何况在长安打群架,闹出大事,还死九人。那些都是后来的事。

目睹了这奇特一幕后,我和喜乐都觉得很困惑,喜乐说是因为我们从小就没在社会上长大,不能了解那些人的想法。我想,我能了解那些人的想法,因为到了那种怄气红眼的时候,人人都已经没有了想法。而整件事,我仿佛看见某些更大层面上事情的真实意义。或者说,世界不就是那样吗。只是我觉得自己被传说成了神仙很有意思。这难道就是无灵——杨正刚的乐趣——看见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自己。

在各个店铺磨蹭一会儿,夕阳已经微红,快落在繁华的建筑背后。很多商铺早早关门,喜乐自己什么都没有买,说要勤俭节约。然后我们到处找价钱合适的客栈,喜乐觉得,如果有个栖身之地,那自然就不用找客栈,就能更勤俭节约。我说,客栈是一定要找的,除非你在每个城池都有栖身之地,但到那境地,还需要勤俭节约吗?

城中客栈分好几等,最上等的都不叫客栈,叫主楼,因为每晚上给的钱多,就反客为主了。全长安一共也就三处主楼,全国也就五处,每处有内务部大头亲自提的一个“好”字,意思自然是很好,专门给达官贵人居住,门口守卫森严,里面到处都是服侍的,并有庭院、小桥、流水,房间每间都长宽过两百尺,装饰精美,一晚需白银五十两。但老板普遍赚得没普通客栈老板多,只落得认识一些达官的便利。达官和贵人还不同,贵人大部分都有自己的贵邸,倘若外出谈事,自然是和另外一个贵人谈事,所以都居住在另外一个贵人的贵邸,而达官一般都是赊账或者记账,从不见现金流量,所以老板只好在主楼里设巨大娱乐场所,招全城最美的姑娘,这样老板才能看见现金,从中抽点,勉强度日。

二等的就多了,档次也不一,上提字“一般”,一切都一般。吃到的肉基本上不会是人肉,这点很重要,价钱就可能只有十分之一不到,普通人都住那儿。

三等就更多了,上无任何题字,黑店也很有可能。几十人一间,我觉得还不如睡树下踏实。

找了一个二等的,很快入睡,想着第二天要去取剑。

要判断此人是好人坏人也需要多年时间,何况在这年代,弄明白什么是好坏也要多年时间。

师父说:所谓盟,便是一心,江湖远没一心,所以就不存在盟主。

第二天一早,上街就发现,长安已经戒严了。所谓戒严,就是所有商铺关门,所有人等不出门,想进城出城没门,大家都待在原地。街上仅仅有官兵和一些有要事的人在走动。我和喜乐趴在窗口看外面,喜乐问我:想什么呢?

我说:想一会儿怎么去拿剑,又要坑蒙拐骗了。

喜乐说:我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说:不可能的。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情,怎么会和以前不一样。

喜乐说:你和原来在寺庙里的时候不一样了。

我说:其实都一样。

喜乐说:你老惦记着那剑,剑始终是身外的东西。

我说:我觉得,不是传说里的,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觉得有那把剑在,自己很有安全感。

喜乐说:原来你也要安全感。

我说:是啊,可以想,其他人真是提着脑袋在街上走。我总觉得自己是好人,师父快把我说成救世主了,可是我自己最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情。

喜乐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取剑?

我说:即刻。

一路顺畅,并无阻拦。到了拐角的屋子,推门进去,发现里头一个人都没有。我和喜乐找了个遍,还是什么都没有,我心里顿时觉得失落。又寻找一遍,在老头床头找到了那把剑,剑上刻了一行字,我和喜乐同时感觉应该是类似“滔滔江湖,谁主沉浮”之类,不想仔细一看是:我出去一趟,自会相见。

出门马上遇见麻烦,碰到两个单独巡逻的官兵,看到我们神色大变,上前质问:你知道上街不能带剑,现在非常时期,还不能牵马,你这虽然是驴子,但也属于一类,你跟我们走一趟。

我说明我的来意,和上次在门口说的一样。但这次果然是戒备森严,说什么都没用。我说:两位手下留情,不要阻拦,我知道此一去五年,但是我有要事在身。

那两人执意不肯。

我抽剑,随即合上,问:看清楚没?

俩人睁大眼睛没有反应。

我拖着喜乐说:走。

喜乐说: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我强拖上喜乐,走了几步,我说:你回头看。

喜乐回头,顿时那两人身体断开倒地。

喜乐当场就吐了,诧异地看着我。我们一言不发回到客栈。

喜乐质问:干吗杀人啊你?

我说:要不然会很麻烦,你也看见了。

喜乐问:那你可以打昏他们。

我说:那等他们醒了,我们逃都逃不走。

喜乐说:不管怎么样,你拿了这把剑以后就不一样了。

我说:喜乐,不是的,现在人人自危了,外面戒严,肯定是出什么大事情了,我估计是其他几山的少林汇集起来要报复了。

喜乐到柜台上去打听,伙计说,不知道出什么事情了,猜想和一些帮派有关。民间真是很多帮派,小的不计其数,组成之快,超乎想像,比如那天兔子和瓜的,一会儿就是两个帮派。小的不说,中等的有七八个帮四五个教,由于朝廷一直不管,所以人数都日渐多起来。大点的就是少林和武当,一佛一道,之所以成为大帮,是因为背后有精神上的东西在支持。佛和道的区别就是,佛是你打死我你就超度了我,道是你打不死我我就超度了你,但是事实上没有人愿意被人打死,都想留在疾苦的人间,因为还是人间比较熟悉。发展到最后,区别并不是很大,而且暗中都有朝廷的支持。还有自古都有的丐帮,就是一帮要饭的组成的帮。要饭的本来就人多,不用组织,而丐帮的长老,虽然德高望重,但还是一要饭的,所以朝廷放之不理。任何事情,想多不宜,何必深究,这个帮就是集体要饭的,想到这里就可以了,而且是最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