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出身寒门见惯冷眼,从来不觉得谁对自己好是理所当然的,享受她的偏爱的同时,心里也甚为忐忑。
她会在他练习写字的时候用暖暖的手掌握住他的,一笔一划教他画出每个飘逸的笔锋,她会在他生病的时候,衣不解带照顾他,她会在她因为子归的事情出门奔波劳累无暇顾及徒儿的时候愧疚,也会记住他喜爱吃无忧果所以经常在袖间放上一个,长久以来竟然成了惯性。
可是他不觉得他身上有什么能值得她利用,最后心思百转,终于相信了,她真的是将他当作徒儿宠爱,也终于相信了,世间也原来还有人肯对他好。
只可惜,他无以为报。
???
这是宁玄予成为宁长闲徒儿三年之后。
宁长闲居住的云鹤殿外此刻只有闲着没事的仙鹤在乱晃,没人敢打扰昨夜刚从蓬莱赶回来疲惫的掌门,子归山间流岚还未散去,飘荡在子归竹林和桃花之间,越发衬得此山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有早起的弟子已经起床在长清殿的广场上练剑,短短时间便挥汗如雨。
宁玄予在早习的众弟子间很引人注目,斯人美貌如画,即使在吵吵嚷嚷的早习时候也显露出几分清雅,少年芝兰之姿如小荷才露尖尖角,而且他的剑法承袭宁长闲,带着些飘逸绝尘的姿态,让人不由自主的侧目。
有娇颜女弟子红着脸颊趴在树干后偷看。看他累了停歇下来,羞怯的走了过去,小声说道:“玄予师兄,累了么?喝点水。”
玄予摇了摇脑袋,干脆的拒绝了。
那女弟子还想搭话,却看到他心不在焉地看着不远处,偏过头向他视线的方向一瞧,看到是掌门正提着清欢剑向长清殿走去,身后跟着两个着急火燎的蓬莱弟子装扮的人。
宁玄予皱了眉头。
那女弟子羞涩得小声跟他搭话:“掌门这怕又要出远门,听师尊说,昨天晚上掌门刚回来,蓬莱的人就前后脚找来了,说是蓬莱岛外大乱,瘟疫疾病横行怕是又有妖魔作祟。”
“长汀上仙讲的?”
听到玄予回她的话,女弟子脸颊羞得通红,说话也禁不住有些吞吐,“是……是,师兄原来记得若儿的师尊的长汀上仙……”
玄予潦草地点头应付了下,心里却掀起恼怒的巨浪。
蓬莱有事,蓬莱有事不会自己收拾?!他秦温岭莫不是吃干饭的,千年的上仙就那么大能耐连小小的瘟疫妖魔都奈何不得,恐怕又是那个顾乐安搞的鬼非要叫上他师尊,顾乐安那个黑心白皮的家伙打他师尊的主意真以为他看不出来么?!
想到这里,玄予少年心性发作,狠狠瞪了那边宁长闲一眼。
宁长闲正逢这时候,回头往长清殿广场上看了一眼,看到徒儿气愤的表情,只以为是这些日子疏忽了他所以闹小脾气,也不甚在意,淡淡冲他一笑,却停下了脚步,原地继续问那两个蓬莱弟子些问题。
玄予看到她笑,立刻因为刚才那个瞪视分外愧疚,又想起昨晚他听到她回来的动静,迷迷糊糊起床披上衣服去寻她,看到她伏在榻上睡的香甜,衣物都未除去。要知道她的修为,一月不睡也不会有任何疲惫,可看她的情况,分明出去这三个月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玄予感到心头莫名其妙的愤怒。
可愤怒归愤怒,他又能如何,充当体贴的丫鬟给她脱去衣物,将她姿势摆好塞进被子里。
玄予懊恼自己的好脾气,早上应该等着她醒来,然后义正言辞地斥责她不懂为师之道,把徒儿仍在子归三个月不闻不问,哪有这般做师尊的道理。
他又偷看了不远处的宁长闲一眼,看她还停在原处,身上白袍崭新如雪,已然不是昨天他扒下的那件,心思如指尖划过丝绸般流转,突然又想起了他昨晚替她将衣物除去的时候,因为不熟悉碰到了不该碰的位置,触感柔软弹性,透过她领口敞开的右衽能看到一条沟壑……
他通红了脸颊,慌忙制止自己,心里越发慌乱,很是厌弃自己居然对自己师尊产生了绮念,而且不可自拔。
一旁的那个子归女弟子看的心旌摇曳。玄予师兄居然冲她脸红了,这不是表示她有机会,如果以后能和玄予师兄双修,……她禁不住想了想,脸颊更加通红了。
那边宁长闲招呼子规弟子送两个远道而来的蓬莱弟子去休息,然后冲不远处的宁玄予招招手示意他过去,玄予慌忙把乱七八糟的心思压抑下去,磨磨蹭蹭地朝她走去。
宁长闲好笑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下去的红晕和不情愿的神情,“为师打扰你与若儿聊天,可是不愿意了?”
玄予愣了,解释:“不是那回事!”可继续解释下去,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了,总不能说刚在对自己师尊想入非非,他吞吞吐吐,“我……我……”
宁长闲只认为他在害羞,也不甚在意,看了看不远处的何若儿,“那姑娘是你长汀师叔的弟子,聪明漂亮,人蛮不错,玄儿好眼光。”
玄予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我没有。”
“好好,玄儿说没有就是没有。”宁长闲无奈摇摇头,“可是因为为师这三个月没有回来子归,玄儿恼怒为师?”
宁玄予将头偏过去,“没有的事情。”
宁长闲抚了下他的脑袋,用手指刮去他额角的薄汗,摇头道:“那为师倘若再出去三个月想来玄儿也无所谓了。”
“当然。”玄予梗着脖子道。
“当真?”
“当真,你爱去哪里去哪里,跟我没关系。”宁玄予狠狠将手中剑摔在她脸上,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长清和长汀路过看到此景,长清撇过脸偷笑,长汀掐腰哈哈大笑。
“师姐啊师姐,我看着世上能冲你甩脸的人只有你这个小徒弟了。”长汀抚着下巴看着不远处的怒气冲冲的宁玄予,“你说你这徒儿,弟子们都说他冷漠的性子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怎么一见了你就立刻变了模样似的?一会儿像个乖顺的猫咪,一会儿像炸了毛的狸猫。”
宁长闲弯腰从地上捡起剑,无奈道:“徒儿长大了性情也变得诡异,常常不知道哪里恼怒到了他,这般喜怒无常的性子,可不随我。”
长清摇头,亦调侃道:“不随你才算好,倘若随了你那性子,只怕一辈子得打光棍。”
“就是就是。”长汀附和,“我说师姐当初你倘若不跟我抢徒儿,说不定他还养不成这么个性子遭人嫌。”
宁长闲:“原来我一直遭人嫌来着,平常怎么没人告诉我?”
长汀僵了,“啊啊啊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师姐你居然学会开玩笑了,唉长清你早饭吃了没,我们一起去吃早饭。”
???
宁玄予坐在云鹤殿外思我池边,沉默地揪池边仙鹤的尾巴。
可怜的仙鹤回头看看自己的几乎光秃秃的翅膀,快哭出来了。
宁长闲慢慢走到他身边,无奈低声哄道:“玄儿不生气了,为师只是随便逗逗你,做不得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