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我就几乎没有过什么好日子了……我养父成天喝酒,就没有什么特别清醒的时候,我初中毕业他就不然我读了,要我出去打工,帮他一起养家,一起拉扯弟弟,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是要来的孩子呢,有时候被他打,也觉得难过,我就想找我养母去,投奔她,我就想着,我能自己赚钱了,我不用她养我,我就求她关系我一点,给我个好脸色就行。
结果……我找到我养母,她跟我说,你找我干嘛!我又不是你妈!你当初就是你养父要来的孩子,我跟他都离婚了,为什么还要管你!”
说到这里,郑玉泽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痛苦,用两只瘦弱的手捂住脸,肩膀一抖一抖的哭了起来,王平老婆心疼得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一只手揪着胸前的衣襟,另外一只手使劲儿的捶打自己的胸口,也跟着嚎啕大哭。
郑玉泽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来,一边吸鼻子,一边说:“后来我养父有一次喝了酒,找茬儿打我,就说当初把我送去给他的人说我是什么灾星,他还不信邪,结果才养了我多久,就生意亏得一塌糊涂,肯定是因为我这个灾星闹得。
他还说养我太亏,都拿不回来几个钱……可是我初中勉强读完了就出去打工,好一点的工作最起码都要高中以上的文化水平,我也没有办法啊!
我那时候其实心里头挺恨的,我就想知道,我爸妈为什么不要我?就因为人家说我是灾星,所以他们就怕被我牵连?把我送人了之后,他们就可以踏踏实实的过自己的好日子了?我真的是越想越委屈,心里就憋着一股气,想要看看当初到底是谁为了自己过好日子就抛弃了我,看看我这辈子是毁在谁的手里头了,我就算是活不下去,也得看明白了才能去死呀!”
“我的儿呀!我的儿呀!你可别这么说,妈心都要碎了!”王平老婆哭着扑过去,搂住郑玉泽,“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我们从来就没有嫌弃过你,我们把你送走也是为了保护你,怕那些人伤害了你呀!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那你们也可以选择不要把我生出来啊……”郑玉泽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并不咄咄逼人,甚至有点弱弱的,只不过同样的也不含有一丝的温度,“既然明知道别人要跟你们过不去,,那为什么不能干脆就别生孩子了?”
王平老婆一愣,一时之间连哭都忘记了,嘴里面喃喃的说:“可是……那怎么能不要孩子呢……人怎么能不要孩子呢……”
“自己都过不好,还想要什么孩子,你们这不是自私么?”郑玉泽僵直着脖子,似乎对于自己生母的这种亲密的拥抱并不是特别自在,头还下意识的朝另外一侧偏了一点点。
只是王平老婆现在光顾着感觉到心疼和内疚,压根儿没有察觉到这些。
王平愁眉苦脸的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过去和老婆一起拥抱失而复得的儿子吧,他对这种亲近方式也不是很习惯。就这么站在一旁呢,又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只好一声又一声的重重叹气。
罗威看看夏青,又看看纪渊,对于王平一家三口的这种状态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夏青叹了口气,示意了罗威一下,让他别着急,给这一家三口一点时间去平复情绪,剩下的事情之后再说。
郑玉泽哭了一会儿就慢慢平静下来了,倒是王平老婆搂着儿子又多哭了一会儿,然后才抽抽搭搭的稍微缓了一口气,松开了郑玉泽,被王平搀扶到一旁去坐下来休息休息了。
“既然你养父那么不愿意告诉你,你生父生母的信息,你又是怎么找回来的呢?”夏青等郑玉泽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才又继续问。
“我有一次趁我养父喝多了,管不住自己的嘴的时候问的,问了才发现,其实他也不知道我生父生母具体叫什么,是哪里人,就知道当初是一个熟人问他想不想要一个男孩儿,我就又问了他那个熟人叫什么。
后来有一次我又被我养父给打了,他出去跟人借钱想要东山再起,结果人家不肯借给他,他心情不好,喝醉了酒回来拿我出气,用皮带抽我,把我给打得鼻青脸肿的,我就借着这个机会去求那个熟人了。”
纪渊打量着郑玉泽,听他这么说,微微的挑了挑眉。
“那人看我被打成那样,也觉得怪可怜的,就让我别告诉我养父是他说的,偷偷告诉了我到哪儿能找到我亲生爸妈,我就按他说的找过来,一开始也没说我是谁,也没直接找上他们俩,我就偷偷摸摸的看了看,发现他们俩也没有别的孩子,日子过得好像也挺不容易的,所以我就找他们,跟他们相认了。”
郑玉泽在说起一家三口相认的过程的时候,神色恹恹,看不出半分的喜悦之情,反倒是王平和他老婆在一旁长吁短叹了半天。
从最初看到郑玉泽的这副样子,夏青就在心里面猜测他过去的日子应该是过得不会太好,身材瘦小倒还是其次,主要是他那种瑟缩萎靡的神态,绝对不是一个在正常的成长环境下长大的人会有的精神面貌,之前养父家如果是龙潭的话,那李家村就是虎穴,这样的一种处境下,郑玉泽就更加难以拿出振作的精神面貌了。
可是猜到归猜到,真的听对方讲出来,那种感触还是十分强烈的。
“为什么没打算直接和他们相认?你怕他们又有了别的孩子,会不愿意接纳你?”夏青问。
郑玉泽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点了点头:“我那时候就想,谁知道他们当初不要我,是不是真的觉得我是个什么灾星!如果人家一家几口已经过得非常好了,根本就没有我的位置,那我跟人家相认也是跟人增添烦恼,又何必呢!”
“那假如说真的和你当初想到过的那种情况一模一样,你打算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办,我就找个没人的地方,静悄悄的一个人死掉就算了。”郑玉泽咧着嘴苦笑了一下,“反正我是没见过谁才二十多岁就活得像我这么不容易这么累的,人家都去读高中的时候,我就去起早贪黑的打工了,人家读大学,我还打工,打工还得帮忙照顾弟弟,交给家里生活费,一不高兴还要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我觉得如果我亲生爸妈都已经又过的很幸福了,那就说明我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那就不如干脆自己走吧,别等老天爷来收我。”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郑玉泽并没有如夏青之前料想的那样,流露出多么痛苦和难过的表情,他的语气都是很平淡的,就好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连先前说起自己遭受养父毒打那会儿的激动情绪都不见了。
夏青忽然有些明白过来,郑玉泽之所以会是这样的一种反应,原因就在于他并没有把死亡当成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反而更像是一种解脱。
一个对死亡毫无畏惧的人谈论起死亡本身,自然也就会是一种平淡的态度。